发展是当今世界的主题。现代意义上的发展是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确立开始的,因此,对资本主义起源的动力和道德约束机制进行探索,当会有很多有益的启示。
一,清教提供的精神动力
现代意义上的,以工业化为标志的发展自英国开始,由于历史的条件限制,这种发展只能是一种资本主义式的发展。由于这种发展形式改变了世界历史的进程,所以关于英国资本主义的起源历来是学术界研讨的重点,它实际上也涉及到发展的动力等问题。学者们提出了多种解释,这中间包括:近代初期通往东方的新航路和美洲的发现为西欧的商业大发展提供了十分有利的条件,旧的商业活动也随着市场的扩大而进行了改造。而处于新的商业航道中心的英国,自然得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发展机遇。在这一急剧发展的过程中,英国产生了一系列新的社会阶级,他们抓住了发展的机遇并迅速积累起资金与财富,最终使得英国首先爆发了工业革命,成为了世界上第一个工业化民族。[1]然而,这种通常被人所接受的观点似乎并不能完全满足人们探索真理的欲望,因为它并不能解释为什么邻近英国的其余国家和民族不能也同时发展起来;显然,英国人一定有一些独特的东西使他们在世界历史发展的这一阶段上领了先,于是,马克思·韦伯从文化角度提出的观点就难免使人耳目一新了。
马克思·韦伯的重要贡献在于,他赋予了经济学和宗教学以社会学的内容。社会学基本上是一门共时性的学科,但它却总是试图揭开社会发展的秘密,想回答历史的问题,因此总是与历史有着不解之缘。反过来,历史在试图跳出单纯的叙述领域时,也不得不向社会学、经济学和人类学这些相关的学科求救。为了回答社会发展的问题,韦伯实际上从历史唯物主义那里借用了许多概念,由阶级概念发展出他的社会分层理论,由原始积累发展出他的市场理论,再加上他的一种独特的视角“新教伦理”的概念,构成了现代资本主义生成的三个支柱。他的独特之处在于他论证了人类的生活领域是如何逐渐地纳入了理性思想的控制之下。而这种理性化的发展过程,意味着权力逐渐由传统的政治领袖的手中转入形式组织──即官僚的手中,这种官僚组织所体现的理性化程度达到了空前的程度。但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因为官僚组织的成员并不能为自己设置目标,他们只能服从命令,因此在官僚组织之上,必然有某种权威的来源。随着传统领袖权威的衰落,魅力领袖的地位开始上升,他的威望来源于群众,所以不受传统纽带和责任的束缚,也不受官僚惯例的节制,他们具有革命精神,为所欲为,对社会进行了大量的创新并给一个往往处于僵死的社会注入了新的活力。但一旦他们的热情耗尽,传统的规范化力量又开始抬头;魅力领袖的继任者需由选举产生,他的追随者也会演变成一群新的官僚,结果是官僚的组织形式再度占了上风。于是传统社会就在这种理性与非理性的统治之间来回摆动,所以传统社会是一个没有发展过程的社会,有的只是历史的重复和循环。
但人类的社会终究在缓慢地发展,所以理性化的趋势也在增强,但这种不断增强的理性化趋势,却一次又一次地被传统领袖和宗教文化的巨大力量所打败,并使其倒退。因此,在人类的整个历史上,经济始终是在政治的控制之下,因而经济行为的彻底理性化是根本不可能的,但这种经济行为的理性化却是工业社会的发展所必须的。[2]结果,一个突破性的进展在欧洲的宗教传统中寻找到了缺口。
韦伯十分强调加尔文教和清教伦理在发展过程中的作用,他认为正是清教徒严谨的工作习惯和对财富的合法追求,促进了以理性生产和交换的西方工业文明的兴起。而这种精神来源于16世纪的欧洲宗教改革,这就是加尔文教的兴起。加尔文教反对只有教会才有权力解释圣经的传统的非理性的观点,而认为个人的良知有领悟圣经的优先权。同时,加尔文教认为人的命运已经由上帝注定,只有上帝的选民才有资格进入天堂。但没有人能够知道自己是否真是上帝的选民,于是就在信徒中引起了一种焦虑;为了减轻这种焦虑,他们就在行为上表现得好象自己就是上帝的选民一样,而最重要的,就是表现在对日常生活作系统的安排并勤奋地工作。通过统计学的比较,他发现他所在时代的德国,新教徒往往倾向于将自己的子女学技术、管理或商业,而天主教徒子女的百分比远远低于这个数;熟练工人的情况也是如此,天主教徒更倾向于留在自己的手工作坊里作一个手工师傅,而新教徒则多半被吸引到各现代工厂去从事高级技术工作和管理工作。把这一调查推广到欧洲其他国家,情况也大致如此。因此,在研究英国的现代工业文明兴起的动力机制时,他力图探索人们在生产活动中的精神动机。其结果便是产生了那本影响极大的专著《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他指出,对于已在西欧发展起来的那种意义上的资本主义来说,适当的经济环境(而且是必需的),自身并未为其发展提供充分的条件,也就是说,社会结构本身并不会自发地产生发展的动力。如果没有事先或同时发生的人的发展,就没有经济的发展。所以问题最终转为了是什么因素促进了英国人的发展,并由此而导致了英国资本主义的起源。
韦伯认为,这要在西方文化,尤其是西方文化的宗教渊源中去寻找,因为文化是人的独特的产物,只有文化的细微差别才有助于说明一些通常无法解释的问题。文化是一个有着多种内涵和外延的概念,它的基本意思来源于拉丁语的cultura,意思是开荒进行耕作。在这种基本的意义上可以把文化理解为人以自然为对象,通过劳动和智慧而产生的一种创造物,动物是本能地适应环境,而人却通过文化去主动地改造环境。文化是人从后天习得的,是通过自己的智慧和努力学习从社会继承而来的。正因如此,文化在人类的活动中具有某种主动的性质。人为了自身的生存必须努力地工作,但这并不表明人类天生是勤奋动物,人要努力奋斗,必须有某种精神的支柱。正是在这一点上,加尔文教给人们提供了这种精神的动力。加尔文教的信徒认为,“尘世是为着荣耀上帝,而且仅仅是为这一个目的而存在的。被挑选的基督徒在现世的唯一使命就是尽其所能遵从上帝的戒律,以便增加上帝的荣耀。但是上帝要求基督徒在社会方面有所成就,因为他希望社会生活要按照他的戒律,与上述目的相一致地组织起来。在尘世中,基督徒的社会活动完全只是为了荣耀上帝。因此,为日常生活服务的职业也就有具有了这种特征。”[3]既然如此,人类的日常工作就具有了一种神圣的、非人格的特征,即为合理地组织我们社会环境的利益而服务的特征。因为按照圣经的启示和天生的直觉,这个宇宙组织,安排的如此奇妙的目的性,显然是上帝专门为人类的利益而设计的。所以为社会服务动劳动就是为了增加上帝的荣耀,从而也就符合了上帝的意愿。因而,新教伦理给人们提供了一种献身于日常工作的热情与动力。
但事情并未到此为止,因为这种热情虽然能够鼓励人们创造财富,却并不能阻止人们挥霍自己所创造的财富。韦伯由此又分析了宗教禁欲主义的作用。他认为,西方几种形式的禁欲主义,都存在着某种合理的特质。在西方的修道生活中逐渐发展起来一种系统的合理的行为方法,旨在克服“自然状态”,使人摆脱不理智的冲动的支配,摆脱他对尘世和自然的依赖。它试图使人某种有计划的意志的统治,使他的行动处于经常不断的自我控制之下并使他认真考虑这些行动的伦理后果。[4]同时,加尔文教的教义认为,只有被上帝选中的基督徒(即上帝的选民〕才能够进入天堂,而谁是上帝的选民自己是不知道的。在不可揣测的天意下,所有的人不是受到上帝的恩宠,就是受到他的遗弃,这就使信徒必须以某种现世的成功来证明自己已经得到了上帝的恩宠。在这样的焦虑中,英国的清教徒把原有的教义转化为了这样一种表达形式:即信徒可以把自己在经济上的成功视为上帝赐予的恩宠和永恒幸福的标志,这就使虔信与富有以一种非常独特的方式互相接近起来。清教的内心世界的禁欲主义进一步促进这一趋势,它表现为一种以理智束缚欲望的特征。
韦伯的思想无疑是深刻的,但正如一切试图对一些重大问题作出分析和归纳的理论一样,他的理论也会出现一些不能自圆其说的地方。其一是他不能解释为什么在加尔文教的策源地日内瓦未能成为现代工业资本主义的摇篮,同样他也无法解释同在不列颠群岛上的苏格兰地区,加尔文教的势力比英格兰地区大得多,在经济上却始终不如英格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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