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胶东半岛,不同于内陆的灰色天空与黄色沙尘,顶着一片晶莹的蔚蓝与纯白,和着秋风,吟咏着那凛冽寒意下的轻灵语调,一步步靠近冬季风干冷的轴心。
天气忽得冷了下来,逼得苦苦求学的高中生们纷纷穿起了外套、竖起了领子。文科班教室的窗上覆上了一层厚厚的水雾,将教室与外界隔出一道模糊的界限。我最喜欢这样的天气,因为只有这样的水雾,才能支持我在下课后第一时间跑出教室,隔着窗户,偷偷地模糊地看着教室里同班的她。
我一向待人真诚,不愿对人说违心的话。所以我承认,我喜欢她,再大胆点,叫暗恋。我知道这没什么好骄傲的,如果文采好,自然可以用歌德的那句“我爱你,与你何干”来掩饰;可在别人眼中,我只能背上“单相思”的戏谑名声。我现在之所以正站在这里,是因为我想念她,但我更害怕被她知道我想念他。我知道一定会有人说我胆小,但不是狡辩,我真的要说是因为时机不到,时机到了我一定会主动表白的。不要怀疑我,我一向待人真诚。
我得走了,下课的人流已经涌了出来。不能让他们看到堂堂的文学社社长竟在这里隔着窗户驻足痴望。其实,作为文学社社长,我不是一点判断能力都没有的,我知道我这样的行为非常脑残,可不是有这样一句话吗:“爱情总让人变得脑残。”我不是很清楚这句话里的逻辑关系,因为我不知道反证法是不是对一切问题都可行——我的确脑残了,可爱情仍遥遥无期。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当上文学社社长的,原因似乎不仅仅是因为我那一点点多余的文采。我问过老师,老师说我的眸子很澄澈,像牛眼一样。我便没有再追问了,因为我从来都没见过真牛,更别提什么牛眼了。
不知道你想没想过,其实男女间的恋爱和打仗是一样的。长得帅的、家境殷实的男生,直接选择正面战场作战,才不会有我这样的心路历程。他们只需要借着万圣节、国际护士节、世界读书日这样万分牵强的节日,买上一份百八十元的礼物,带上一脸男神般的迷人微笑,在某个下了自习后的晚上,在女生一脸的潮红里,静静等待着他们想要的答复就可以了。我呢,没什么资本,更不懂什么浪漫,便只能在大后方打打持久战了。
我之所以这样说,并不是因为我自卑,我长得并不丑,仔细看看甚至算得上是中等偏上的长相。我一直觉得自己长得像徐志摩,说给别人听了,别人总是不信。其实我不但长得像徐志摩,我还会作徐志摩那样的爱情诗。我一直在等一次完美的灵感,然后写一首绝妙的、像《再别康桥》那样的爱情诗送给她,以表白我的心意,这也就是我一直在等待的时机。
我也不是那样的可怜,非要用文字去打动别人。其实,我能感觉得到,我身边有些人似乎对我很有兴趣,当然这是种含蓄的说法。比如我们文学社的美女副社长,一天到晚缠着我问古体诗的写法,我回答不上来还冲我无理取闹——夺过我手里的笔要往我手上写字。她们喜欢我,我却不喜欢她们。或者是因为她们喜欢我,我才不喜欢她们。那我又为什么喜欢韩雨薇呢,是不是因为她不喜欢我?我不知道,但我想知道,只可惜时机还不到。
我曾经在放学后尝试着用手指在窗户的水雾上写下“韩雨薇”三个字——她的位子靠窗。可我不会控制笔画,而且一写她的名字手就抖个不停,所以每次写到“薇”字就特别别扭,适得我只好作罢,全部擦掉。这样的表白方式是睡在我上铺的“情圣”叶小羽教我的,这样的方式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多情而浪漫,可我领会不了,大概做这种事情也是需要天分的。
什么样的人才称得上是“情圣”?如果你问我这个问题,我会告诉你,叶小羽就是个标准的“情圣”。他常常在放学后约女生到操场上散步,并习惯性地把半个胳膊轻轻搭在女生的肩头,仿佛随时要把她揽到胸前。更厉害的是,他约过的女生远不止一个。最绝的是,他能在女生们都知道他花心的基础上,仍让她们围着他团团转。
我之所以会去找叶小羽,是因为我有点等不及了。韩雨薇的性格是外向的、合群的,她仿佛有着无数的闺蜜,无数的蓝颜。虽然每个人与她好像都没什么过度亲密的关系,可只要看到她和别的男生亲昵地打招呼,我就躁动不安,她与他们一次次的相伴而行更是撩动着我脆弱的心弦。虽然我的理智仍告诉我:“她和他们没有什么的,他们之间只是朋友关系。”可我心中更加强大的感性却嘲弄着我:“好朋友?你又算什么呢,虔诚的路人甲?”
说得对,我该出手了。于是我找到了叶小羽。
我还没来得及提要求,叶小羽却先开出了条件,要我帮他追我们文学社的美女副社长。
“叶师傅,还有您驾驭不了的女性?”
“文艺女青年嘛,没点文采我好意思上去搭讪?这样,你帮我写首现代情诗吧。”
“什么类型的?”我拿出本子,准备记录。
叶小羽拿出一面镜子,放在我面前。
“什么意思?”
“这都不懂?给我整款徐志摩类型的!”
终于有人承认我长得像徐志摩了。
交稿时间定在明天下晚自习后,地点定在学校对面的烧烤摊。我拿出了给韩雨薇写情诗的十分之一的灵感,很快就帮他写完了。
晚上下自习后,我站在校门口,远远地看着韩雨薇,看着看着,我呆住了,直到她走到我的跟前。
“怎么了,等谁呢?”她问我。
我竟一时语塞,梦里彩排了无数遍的见面搭讪情景竟被潜意识无情地枪毙,我支吾道:“我,在等一位朋友。”
她轻轻地“哦”了一声,好像有些失望,然后又提高音调,明快地道了声“拜拜”。我也干脆利落地回了声“拜拜”。
我们就这样分别了。
“没关系,明天很快就到了,只要能够得到叶小羽的指点,我的前景一片光明。”我这样想道。
第二天下晚自习后,我顾不上在校门口守望韩雨薇,就跑到学校对面的烧烤摊占好了位置。
叶小羽迟到了五分钟,我也不介意,殷切地问道:“我点了五花肉、鸡翅,还有啤酒,你还要点什么吗?”
叶小羽狡黠地一笑,对着老板说:“再来把腰子。”
随后他把头转向我,问道:“货呢?”
我赶紧从书包里拿出稿子,递给他。他边看边啧啧称赞道:“不愧是文学社社长,厉害,厉害。”
可看到最后一句时,他却有些不满:“前面都不错,可你看最后点题的这句‘我竞倾慕你扑朔迷离的传说,你却怜爱我匆匆勾勒的笔名’,十分的不应景,我是求爱,又不是失恋,我看最后这句就删了吧。”说着,不等我同意,他就拿出钢笔将最后一句涂掉了。
其实,这最后的一句是被我看做点睛之笔的,是整篇诗作《殊途同归》的感情升华。可我此时早已顾不上和他讨论文学问题了,也就任他涂改。
接着我便和他聊怎样追女生,他问我:“谁啊?”
我笑而不语,其实我是怕“给他人做嫁衣”,把韩雨薇送到叶小羽手里。的确,在这方面,我非常的不自信。
“长得怎么样?”
“谈不上美艳,就是挺可爱的。身材算不上妖娆,不过企鹅样摇摇晃晃的身影更让我心醉。”
聊了一阵,我才发觉叶小羽聊到的都是我早就知道却一直没勇气做的事情,我开始觉得我的诗有些不值当了。
慢慢地,我们彼此都沉默了。
我最后问了句:“怎样才能做你这样的‘情圣’呢?”
“对周围的每一个漂亮姑娘都不要失去情趣,但都不要动真情,否则就会沦为感情的奴隶。”叶小羽回答道。
我沉思片刻,缓缓说道:“那这样的‘情圣’还有什么好当的,我宁愿做感情卑贱的奴隶,也不愿整日高贵地负心薄幸。”
说完,我便走了。但凡叶小羽有一点脑子,他便会在菜单下发现我留下的一百块钱。
故事本该就这样结束,我想要留下一些悬念。
可之后的酸楚让我不得不续上文墨。
我之后再没对韩雨薇有过什么想法,仍然喜欢,仍然单相思,却再没提起笔写过诗,《殊途同归》之后,我不知道还会不会有灵感。
另外,我们文学社的美女副社长在发现了叶小羽送她的情诗是我写的之后,当着全体社员的面把我骂了个狗血喷头,我正准备辞去文学社社长的职务。
可就在那天傍晚,我亲眼看见叶小羽半搂着韩雨薇走在甬路上,韩雨薇几次把搭在肩头的手拿下,叶小羽却仍不依不饶地搭上。就在那一瞬间,我同时感受到了极端的恶心与极度的愤怒两种令人喉咙着火的情感。于是,在放学路的拐角,我一脚把刚刚与韩雨薇作别的叶小羽踢倒在地,拿起园林工人修剪树木时掉下来的粗大树枝,狠狠地把他打得头破血流。
后来我主动承认了这桩暴力事件,尽管当时天已黑尽,叶小羽并不知道是我下的手。我这样做只是想要证明,我虽然胆小,但并不懦弱。
正如我所预料的那样,我被学校开除了,连学生都不再是,也就无所谓什么社长不社长了。
我离校的那一天,美女副社长来送我,她流着眼泪说了几句宽慰的话,还要了我的地址,说是以后有机会要给我写信。我往她身后看了看,没看见韩雨薇。毕竟由于这件事影响太过恶劣,学校刻意进行了隐瞒,大多数同学都不知道我是被开除的,他们还以为我是主动转学离开。
这样也好,在韩雨薇眼里,我依然是那个才华横溢的文学社社长,依然是那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依然是那个和喜欢的女孩碰面时连招呼都不会打的羞涩的大男孩。
我就这样离开了,我的故事也就这样完结了。只是希望正叛逆着的少年们记住:我不是来励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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