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四五岁的时候就跟着比我大一些的哥哥姐姐去上学了,在我爷爷的老家,其实那时候的规定是六岁才能上幼儿园。老家此刻几乎没什么人了,那是我记忆里的“世外桃源”。
那些哥哥姐姐年龄参差不齐,所以好像是从一年级到五年级都有,那时候还没有“六年级”,没有严格的九年义务教育。学校个性简陋,所有的人都在一间教室,所有的人都只有那一个老师。我爷爷称之为“学堂”,“学校”这个名词是在我正式上学之后潜移默化中普及给我爷爷奶奶的。
但是,称它为“学堂”真的很准确。村里只有那么一个教书先生,十几年诲人不倦,坚守岗位。教室很简陋,就挂一块木板,摆几张长桌长板凳,就像古装剧里那种路边的茶馆里摆的那种,教室里连张讲台都没有。所有人在一间教室,老师教完一个年级吩咐他们低头写作业再教下一个年级,如果你们看过《变形记》,或者了解过山区支教什么的话,就应能够想象到,大概就是那样一个状况。学生都是早上吃过饭去学校,再把提前准备好的午饭带过去,中午在老师家里热一下就能够了。
我也是,但因为我年纪太小了,奶奶给我带的饭我总是到了学校就洒的差不多了,所以,有一段时间是我爷爷中午到学堂来给我送饭的,之后有几次爷爷太忙了,我总是等到大家都吃完饭也等不到爷爷来,差一点要哭鼻子,老师看不下去就让我在他家吃饭,所以也有一段时间我是在先生家里吃饭的,或者带方便面去让师母煮好再给我吃,吃完饭还能够和那些哥哥姐姐到河里捉蝌蚪玩儿,此刻想起来,那时候可真快活。
先生跟村里人都很熟,一个村子不大,低头不见抬头见。我不记得我为什么要提前跟着大家去上学,总之因为老师跟我家里人熟识的缘故,他收了我,免费的。老师给哥哥姐姐上完课之后,再到我跟前来交我认字儿,当然,我也只学认字儿,从“金木水火土”开始。
所以我认字儿要比当时周围的同龄人要早一些。
等到六岁的时候要正式上幼儿园了,我才从老家出来,跟我爸妈住。
也是真正上学之后,我才发现,学校跟我之前呆过的地方完全不一样。
我生性羞涩内敛,在那个要会表演会画画会拼音(我只认字儿不会写拼音),或者活泼可爱又不失乖巧才能被瞩目的小空间里,我啥也不会,只能在下面呆呆地看着。
但是,爱争宠也是多数小孩子的天性,谁不喜欢被夸奖被捧在手心里。小孩子也长了一颗心呐,虚荣心,好胜心,攀比心,是没有年龄界限的,只但是小孩子的“这颗心”是明晃晃能够敞亮摆在桌面儿上的。
离我家很近的那个小男生跟我一齐上学,巧的是,他也是一个内向的小孩。但是,他可比我高冷多了。他沉默寡言,不跟别人讲话,下了课就在楼道里靠墙站着。有一次他妈妈跟我开玩笑说“你们俩不会一下课就都靠墙站着吧,留意把墙靠塌了。”
其实靠墙站着的只有他一个人,我不明白是小女生真的要比男孩子早熟,还是他压根儿没长“那颗心”,又或许他比我们都成熟,他才看不上老师的称赞和“小灶”,他从心里鄙视着我们这些趋之若鹜的小豆丁儿。反正,他持续着一贯的高冷,从幼儿园到小学三年级。
而我不是的,我很内敛,可我爱较真儿不服输。一面在心里打鼓,又害怕又羞涩,一面也在跃跃欲试眼巴巴悄悄等着那个我能够参一脚的机会。
我试过很多次,比如儿童节跳舞的时候很卖力,广播操的时候绝不偷懒,听故事的时候因为认字儿多一点能比别人快一点理解并记住,就带头起来复述香香公主或者风婆婆的故事。但是,这点小把戏只能让我骄傲一节课。我始终没有等到那个能够让我大放光彩的机会。所以,在老师需要人手,巴拉巴拉脱口点了一堆名字之后,还要在整个教室里打量思忖一番才会叫我来充个数。用家乡话说,就是......,我也不明白普通话咋说,东北话叫“矮子里面拔大个儿”。(可能我对东北话比较有研究)
反正,我的主角定位就是这样的,当下流行叫“人设”。
那时候幼儿园流行过一个游戏,我忘了叫啥名,总之就是小朋友自动分成两队,手拉手应对面站,然后一方喊一个什么口号,再一齐喊出对面所有的人里面你想要让他过来到自己这一队的人的名字,那个人便从对面冲过来,如果能冲破那条手拉着手的防线,就能够加入这个阵营。
这个游戏充分展示了我的“人设”。
就像万物生长对阳光的渴望,我们都想要和会发光的人做朋友的,我们最先记住的人永远是他们。所以每次喊出那一个名字的时候大家总是出奇地一致,先从大家心里觉得优秀的人开始喊,优秀的人就是老师喜欢的,老师喜欢小朋友也喜欢,大家都爱跟这样的人做朋友。
被喊到的人高高兴兴地跑过去,轻简单松就能够冲破防线。被冲破防线的小朋友还明白故意甩甩手,表示这个人力气真的很大:你看,我的手都被弄疼了呢。但大家都心知肚明,那里面放了多少水。但为了避免被“不公平”的口水仗,这样的表演还是很有必要的。
最后面被喊到的小朋友必须是有点脏还总是被老师批评的人,可此时对方阵营的小朋友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不情愿了,稀稀拉拉喊着别人的名字,在看到他要冲过来的一瞬间把小手紧紧地拉住,如果没有冲破防线他就只好灰溜溜回去,大家心里略松一口气,而如果他冲破了,那道冲破的口子的两端自然是磨磨蹭蹭好半天也不愿意有人伸出手来牵起他。
高兴的时候做什么都很卖力,不开心的时候我就是让全世界都明白我不开心。这是小朋友的特权,尤其是,备受宠爱的小朋友。
我不是第一批被叫到的人,当然也不是最后一批被叫到的人,就应是第一批的最后一个,中间的第一个,就像老师点名找帮手那样,复制粘贴,小孩子学什么都很快的,况且他们没有分辨的潜力。
这个游戏真残酷,是吧。还好小孩子没那么多心眼儿,过了也就忘了,没那么多难过和无法入睡的深夜。这样看起来,小孩子大多数时候没心没肺的,真的蛮好。
可我当时,心里真的气鼓鼓的。
第一次儿童节领奖状没有我,我还是装作高高兴兴的样貌回家了,可在我妈看到我手里拿着的两支铅笔便问我:“学校不发奖状就只发两支铅笔?”的时候,我呜呜呜暴哭了一通。
升一年级的时候幼儿园老师领着我们去新教室,班主任接手的时候向幼儿园老师了解状况,于是,顺理成章,我成了班主任任命小组长的最后几个人选。但是,“发作业本”这种无上荣耀的事情,是不需要那么多小组长的,老师会凭着自己的了解和直觉点几个觉得认字儿多的人来发,当然没有我。
我又气鼓鼓:老子不到六岁就开始认字儿啦,怎样没有我。看吧,他们不认识还不是要跑去问你。(当时的我肯定我不敢自称“老子”,我可怂可听话了)
我很不服气,一向到三年级之后,镇上合并小学,我们搬到了更大的学校,我的“努力”最后得到了老师的偏爱,开了小灶,因此得到更多人的喜欢,有了更多所谓的朋友,被大家评价“活泼开朗好人缘”,小学毕业的时候班主任给我写了长长的寄语,开头的称呼是“我的小精灵”,他说期望三年之后听到我的好消息,再过三年,听到一个更大的好消息。
只是很多年之后会想起来那时候的我自己,好像也并没有那么的快乐。
之后我没有考上心仪的大学,也没有留住当时以为的最好的朋友,我的前途并没有因为那时候的“佼佼者”的头衔而宽广开阔。三年,再三年,又过了两年,未来没有任何消息。
反倒是那时候看起来不起眼的同学考进了国字号大学,在很多人谈论社交网络的扁平性,说我们展示给别人的取决于我们想展示那一面时,我却在心里狠狠地嘲笑了自己,那些单一面背后我不了解,可那些单一面我没有。
暑假见到我儿时最好的朋友只是干巴巴打了招呼就再也找不到任何继续的话题。我像那个幼儿园时候的自己,恍惚又找不到自己的坐标,海上升起的一团迷雾困住了我。
摔摔打打,我有些害怕。很多时候想去试试,到头来还是跟自己说了一句算了吧。我还真这么年轻啊,有时候却常常劝自己算了吧。
年纪小的时候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我们透过他人的肯定和不断的比较来衡量自己的价值,寻找自己的坐标,再以此展望未来。小孩子红着脸吭呲吭呲爬到自己塑造起来的高台,举目四望,以为未来从此坦荡无忧,因为站得高而无所畏惧。之后才发现,不作数的,别人给自己的统统都不作数。
当年我对于外在事物的追求在我一点点长大的时候,慢慢放下了一些,可有时候自己就是当年那个小孩,一点都没变。总有一些问题,我们是初学者。
有些事,自己并不是真的喜欢,在想要的越多,走的越慢的时候,我们不得已会主动扔掉一些负累,我们会嘲笑当年那个伸手去讨要的自己,不耻于自己硬要去强扭那颗瓜。
我承认,对于功名,光环,人缘等等等等的追求,此刻想来都是羞耻的。
但是对于自己此刻还执着的事情,我们往往是没有办法摆脱“当局者迷”。拖着疲惫身躯前行也不肯扔下的东西,自己必须是很喜欢的。我们称之为梦想的东西,多多少少参杂着那些我们不耻的名利,光环......白月光是它,未来也是它。平凡的我还没有办法将它们剥离开来,梦想高高在上,现实教我们低下头来。
我们终其一身,找寻中庸之道。
我不行,小时候不清楚的是自己想要什么,此刻明白了,却又少了一点勇气和坚持。
我的野心夜里总是不甘寂寞,浮出水面。白天被按住头几乎要沉溺了,某些夜晚还是倔强地抬起头用一双眼睛狠狠地犀利地盯住我,质问我,为什么不能勇敢一点。
蠢蠢欲动,无处安放。
十几天前,我透过好朋友翻到了小学同学的微博。那时候瘦瘦小小,说起话来叽叽喳喳表情丰富,有点儿像女孩子的他,如今从照片上看起来,高高帅帅,宛若新一代网红。禁不住要感叹:岁月对有些人来说是杀猪刀,可对有些人来说能够说是整形刀了。岁月你大爷。
对了,他就是那个小学时候就个性爱画画,毕业的时候写纪念册说自己以后要当舞美设计师的人。那时候优秀的孩子们都不知天高地厚的写自己要闯哈佛,我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因为没有什么概念,大家都一样,你优秀我也未必差,你这样写我就不能服输啊。没有被“闯哈佛”震住的我,被他震住了。因为那时候的我,真的不明白“舞美”是啥。
我们被未知所震撼。
看他的微博简介写自己在学舞美设计,突然觉得心被点亮了,你看,真的有人孜孜不倦地走在自己认定的那条路上,并且离自己想要的生活越来越近。
有些人是不会向外寻求自己的价值的,他们一心一意,清楚并坚定地走自己认为对的路,他们不会轻易被别人改变。
我显然还不是这样的人。我不清楚自己未来想从事什么职业,财务会计,还是听爸妈的话做个公务员,又或者真的心一狠就成为北漂沪漂一族,轰轰烈烈地说自己要为青春燃烧一把。
每种生活都不该受人指点,我明白扛着青春大旗呐喊奋斗的人可爱,但我也觉得过好普通平凡的生活不容易。都能理解。
我唯一确定的是,我不想和小时候一样,试图从外界的肯定和不断的比较中寻找自我的人,我正在,努力地看见自己。心头的白月光放不下,也不得不低头的话,我们只能勇敢一点,试着迈出一步,总好过停在原地。
我理解那时候的我自己,想要的很多,野心很大。也理解20岁的自己,会嘲笑那个也很可爱的自己。努力追求吃相难看的自己会慢慢变成告诉自己学会放下的人,而此刻不断舍弃的自己也就应保留一些勇气,像当年一样适时出击,告诉自己“怕什么真理无穷,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
我的野心让我觉得,来日可期,30岁也许会更好。
而我明白只有勇气和坚持才能让我的野心不致于沉溺汪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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