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在回到故乡的县际公交上,车尾拉出了滚滚浓烟,烈日将不算平整的水泥路面炙烤出一层热浪,车轮翻滚在这热浪中,涌出一股刺鼻的焦灼塑胶味。我调整了一下别扭的坐姿,扭头看向窗外那些匆匆划过的梧桐枝。
呆望着窗外的梧桐和田野也是无趣,父亲便在车上讲起了过去关于爷爷和红烧肉的故事。三十年前,家里穷,爷爷奶奶都是在矿上的一个普通工人,家里也只有在每年春节的时候能够吃的上一顿肉,爷爷亲手做的红绕肉也是那天不可缺少的一道佳肴,而那碗冒着滚滚热气的红烧肉也成为了父亲一年到头最挂念的口福。
三十年前的春节前夕,爷爷也会起个大早,天还没亮就挎着生产队发的退了色的灰色布袋去了集市上,去买全集市上最新鲜最厚最好的一块五花肉。那时候爷爷很壮,每次当卖肉的人把肉摆到案板上的时候,爷爷总会第一时间挤开前边的人群,用最快的速度挑上桌上最好的一块肉,直直的扯出来摆脱人群,一个侧身摔到老板的称上喝一声:“多少斤!”爷爷带着笑把那些褶皱的肉票塞到了屠夫手里,满载而归。[由Www.iwzz.Com整理]
家里早已生好柴火,炊烟从院子里向上弥散开来,爷爷一刀一刀的切着那一大块厚实的肉膘,炊烟从旁边散进来,而从这个时候开始,这肉就已经侵进了柴火的木香,父亲这时就会呆呆的站在旁边静静的看着爷爷烹饪这美味的每一个动作,静静的等待这盼了一年的红烧肉。
“你爷爷啊,从年轻的时候就喜欢切大块的大块的肉,就是那种一块能够填满整张嘴的大肉,每次那个红烧肉啊,整块塞到嘴里,油都会从嘴里滋滋的往外冒的,哈哈,那叫一个香啊。”父亲到此刻还一向记得爷爷切肉时的刀法,简单,利索,有力,直接。
炊烟的侵染,汤汁的熬炼,这一块块油亮油亮的红烧肉改变了原本的苍白,以深红浓稠的色调呈此刻了一大家人的饭桌上,爷爷总会先夹一块放到自己嘴里尝一尝,刚刚端上来的红烧肉,爷爷边嚼边往外边呼着热气,冬日里,味道弥漫在整个屋子里,透过房顶瓦片的缝隙,散到了高高的夜空中,勾引着闪闪的星星,扑下来尝尝爷爷的手艺。当爷爷觉得味道还满意的时候,他便会肯定的点了点头,招呼着全家人一齐品尝这肥美的晚餐。爷爷常会在这顿饭时总结我们家一年的生活,为了明年更好的光景,他干了那碗散酒。
“叮”乘客们,青山泉站到了。
爷爷的故事被从那里打断。
到了,我又回到了故乡。那片阔别已久的地方。
爷爷早在院子里忙活开来,一顿丰盛的午餐已经摆在屋里的圆桌上,全家人围坐在圆桌旁,等待着爷爷端上最后的一道菜。
门被推开,爷爷不做声响的走了进来,走的很稳,那端着的一碗红烧肉的平平的流进了全家人的视线。碗中的肉依旧那样的油亮,深红浓稠的汤汁伏在一块块肉上,不时还会冒起余热温起的一两个气泡。只是,这肉块的大小不再像父亲车上说的那样厚实硕大,不再是一口只能塞下一块的分量。
“哎?爸,这块头不够大啊!”父亲看着红烧肉随口带出了这句话。
爷爷笑了笑:“你娘说切大了人家不敢吃,小一点和你们想法,吃起来文静。”
父亲没有也在意,把手里的筷子分给了大家。
午饭的第一块肉总是爷爷来吃,而这次却是爷爷夹起这第一块肉并没有放到自己嘴里,而是放到了我的碗里,“愣着干啥呀,赶紧吃吧。”之后他咳嗽了两声,看着大家动起了筷子自己才夹了些素菜到碗里。我品着那块爷爷给我的红烧肉,我怎样都没有再吃出父亲口中说的那种柴火的木香,怎样都没有再发现嘴边挂满的油汁,也许是块头小了点,让我一口红烧肉嚼着时还能够夹些青菜,不再单纯的品味那肉香。爷爷喝酒的碗变成了酒盅,一小口一小口的下咽,他望着满桌子的鸡鱼肉蛋,爷爷干下了整杯散酒,而这散酒却是整桌唯一不变的回忆。
爷爷的皱纹随着嘴巴的张合显得更加清晰,饭桌上他不再说很多话,而更多的却是父亲和我在讲着城里的改变,我们的生活。爷爷微微的笑着,听着,躬着腰夹着碗中温热的红烧肉。
即将告别故乡,回到坚硬的水泥路铺开的城市,回去的路上父亲告诉我,爷爷这天一大早五点钟就去了集市为了买到最好最新鲜的五花肉,但是买肉的人太多了,爷爷被人群挤在了外边,没有买到那些新鲜的好肉,是最后无奈买了冷鲜肉。
“其实也还好吧。”
但是父亲摇摇头,没有说话。
一阵子沉默后,父亲望着窗外抖了抖肩。
“父亲变老了啊…….”我的父亲说着。
路上我们没有再有过多的交流,可能车窗外掠过的梧桐枝有了些许改变,变得那样吸引人,让我呆望了一路。
谁都没有规定什么味道才算美味,也许三十年前父亲不懂爷爷那碗红烧肉除了香还有什么味道,如今我也不懂那小块的红烧肉与三十年前是一种什么样的改变,也就像三十年后,我的孩子不会懂我说起爷爷冷鲜肉的美味。
味道总是在改变的,而岁月也压弯了爷爷的腰板,褶皱了他的皮肤。红烧肉的香融进空气,充释在老屋子里。
这味道留下的回忆,尚温在爷爷桌上那唯一没变的一杯散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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