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佳伟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喜欢坐公共车的,它像一个流浪的小剧场,上演着无数人的故事。没有华丽的灯光,没有舞台,没有音响,每一个故事都那么真实,那么触手可及。
我的座位旁站着三个建筑工人,最先上来的年长一些,五十岁的样子,穿着全套迷彩衣,戴一顶黄色的安全帽,衣服和帽子的颜色都已褪了不少,这样倒是很搭配,我想,但凡哪件的颜色新一些,就会突兀。后面的两个男人相对年轻,一个穿着深蓝色工服,另一个穿了灰色的外套,他们热烈地聊着天,空气都变得快活起来。“我干到年底拿到钱就走。明年换个工作。”“我一伙计联系到了另外的工地,让我明年跟着他一块干。”“是吗,钱给得多?”“比现在多一点。就是离家远。要供娃的学费,也是个好去处。”他们衣服上有淡淡的烟火的霉味,那种味道我在乡下的窑洞里嗅到过,已经是很遥远的时光了。
接触过不少工人,他们的面目仿佛很相似,也都已在时光里渐渐模糊,但我还记得他们劳动的样子。新房装修好了,家里搬家,要搬走的重物是我的钢琴。旧楼没有电梯,需要四五个工人顺着楼梯一步步将钢琴抬下去,我跟在后面,他们每到一层楼梯的转角,就要歇两口气,然后一齐喊着:“来!一——二——三——起!”通常要喊两遍,才能再一次抬起钢琴。楼梯窄,钢琴的体积很大,他们在抬起的过程中不断互相提醒千万别磕着。那年,夏日上午的阳光透过楼梯间的窗户照亮他们的脊背,却总是照不干贴在背上的湿透的衣衫。那是很多父亲的背影不伟岸,不英俊,甚至干瘦,甚至佝偻但如寒天的芦苇,充满力量![由Www.iwzz.Com整理]
父亲时常会请家里干活的工人吃饭,若是没有时间,便开完工钱又多给一些餐费。母亲说工人当然不舍得用完那些餐费,而是会找便宜的地方,然后余些钱来添补别的事情,这样倒是好。这些事父母大概早就忘了,他们总是很忙,从没时间教我什么,只是令我明白普通人对普通人的尊重与感恩。
公共车又停了,两个结伴的年轻女孩上了车,她们站在我旁边,穿着干练的牛仔外套。从她们的聊天得知,她们毕业不久,在同一家私企工作。一个女孩说:
“你们部门转正以后拿多少工资?”
“两千多吧。”
“我们也差不多。好羡慕一个学姐,月薪过万呢。家境又好,也不用贴补家里。”
“后悔没好好学习,我男朋友公司有一份五千多块工资的职位,他介绍我去,我做不了。放弃了。”
“我这个月有迟到记录,又被扣了工资。只拿到五百七十八块。”
“我租的房子离公司只有四站地铁站,十多分钟就到了。我还是每天提前一小时出门。我一点都不敢迟到,哥哥嫂子刚到西安打工,没有安稳下来。乡下就剩爸妈了,我的工资还得寄给家里。”
“对啊。每个月除了公交费和餐费,什么都不敢买。况且租的老地方太旧了,就快拆了,要重新找房子……”
“我们努力干,坚持过这段时间,转正后除了工资还有奖金提成。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是。等工作安定下来,再高高兴兴地结婚。我要挑一件最好看的婚纱。”
她们的声音停下了,我悄悄抬头,看到两张不施丝毫粉黛的面庞和随便拢起的黑发,没有佩戴任何首饰,她们站在拥挤的人群里,显得那么瘦弱,那么坚定。她们乡下的父母也许正在春天碧绿的麦田里,等待着麦苗一节一节地长高,就像等待着他们出走的孩子,目光安静而孤独。
我见过乡下田地里劳作的老农,诗人曾经总是以悲苦的诗句勾画着他们的样子,我看到的却是夏日麦秆色的草帽下,晒得发红而满足的微笑,连皱纹里都是麦田的阳光。他们的话很少,仿佛那些话被山里的鸟雀说尽了,于是只顾劳作,在落日的余晖里抽一袋烟。他们就这样在这片古老的乡土上操劳着,栖居着。
我有时想,自己是不是总关在书斋里,才会对世间凡俗风雨有如此多的好奇和感动。一个车厢,载着形形色色,不同岗位的行人,我们身处其中,在不同的车站下车,上车,过着不同却相似的人生,体验着各自的欢喜与忧愁,怀着平凡而美丽的梦想在城市匆匆而行。人与人的悲欢终不互相抵达,无非是几句寥寥之语随风而逝,只这世间的劳碌大概可给人以慈悲。人与人的悲欢终不互相抵达,无非是几句寥寥之语随风而逝,只这世间的劳碌大概可给人以慈悲。
我和那两个女孩在同一站下车,落入纷纷的人群中,各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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