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是每时每刻都在坚定的向前走着,不曾停留,不管如何只希望不会留下遗憾,接下来就请大家随小编一起来看一下这篇文章吧,希望大家看完之后都会有所感悟,一起来看吧。
上世纪三十年代,深秋,黄昏,日已偏西倦鸟归巢。一顶小轿缓缓移动在萧煞的旷野。几个人影和小轿的晃动,使得周遭更加寂静、空旷。或许是长途路乏,领轿的和两个轿夫都低着头,土路上有微微扬起的灰尘,脚下却没有声响。轿子到刘家湾时,已是掌灯时分。平日沉寂的村子,此时热闹起来。院中落轿,刚到及笄之年的女孩下轿走进正门堂屋,院子里没有披红挂彩,女孩也没有红盖头。纤细的胳膊垂在宽宽的夹袄两边,一双小脚笼在阔腿裤下若隐若现,瘦弱单薄,颔首低眉。这倒像某个熟悉的场景:黛玉初进贾府。可是我的姥姥却没有林妹妹的福份,走完这个仪式之后,便有了那个时代贫民家女孩子特有的身份——童养媳。姥爷是长房家长子,家里劳动力青黄不接,说是娶媳妇,其实就是给家里添个帮手。这场婚事是两户人家的某种交换,似乎跟两个少不更事的当事人没多大关系。
婆婆怀里奶着新郎的小妹妹,对她仔细打量之后,略带失望地叹了口气说“养两年再说吧……”。“模样还蛮周正的”,她懵懂地看看七大姑八大婆们,这片嘻笑里她找不到一张熟悉的脸,内心的不安在眸子里涨潮。
她在回想,今天家里把她“给人家”之前,婶用细细的棉线轻轻为她开脸,口里念唱《开脸歌》,婉转的声线轻悠悠地,扯紧就要断似地。娘在一旁再次叮嘱:你眼里有活计,手脚要麻利些,不可张狂疯颠,遇事多问当家的……这些她都默默记在心里。这是个美妙如梦的午后,阳光从窗户投进来暖暖地铺在她身上,娘和婶都在光阴里。两个人轻轻地吟唱,令她昏昏欲睡。她不敢睁眼,怕这样的光景会不翼而飞。女孩子为什么非得“给人家”呢?
当轿帘掀开时,她甩袖、跺脚,祈求的眼神勾住爹娘,娘轻轻地背过身去……
两天之后姥姥才认清姥爷。墩实厚道,没有大弟弟个头高。看她时的表情有些害羞,目光躲闪。一旦她专注做事,他才定定地看上一眼。日常家务她样样做得干净利落,来这里就显力气不足了。大锅大灶,光是那淘米的瓦盆就十几斤重,往锅里下米,得搭张小凳子举上灶台。姥爷兄弟多,最小这个妹妹是家里的稀罕物,是爹娘捧在手心里的宝。晚上,婆婆将小妹妹抱来,“以后,晚上你哄着梅姑,我得纺线织布,马上要过冬了”。“嗯哪”,她轻声应着。
三年后,姥姥当了娘,确切地说,她是两个孩子的娘,一个是儿子,一个是梅姑。婆婆在头年的腊月死于风寒,梅姑就完全依赖她胜似亲娘。做了娘的姥姥,没有了当初的羞怯,喂了儿子,喂梅姑,有时是一边一个。邻里见了说笑,梅姑也知道了害羞,扯着她的衣角往屋里拉,“门阁(角)里气(吃),门阁(角)里气(吃)”。引得大家哄堂不止,笑出了泪。多年以后白发皱纹的几个老太太,一提及“门阁(角)里气(吃)”那段佳话,还是唏嘘感叹。
那年月,女人在战争中幸存,却躲不过毛子(土匪)的侵扰。他们对大姑娘小媳妇虽垂涎,但还是有所顾及的。自诩所谓的“匪道”。新寡的梅姑成了土匪抢劫的首选,他们三番几次下山就是找不到人。姑嫂亲如母女,想必他们也知道的。于是盯上了姥姥。又一次扑空后,势在必得的悍匪已失去耐心,把姥姥抓来,劝其交人未果。于是将姥姥捆起来吊在当院那棵老槐树上。先说不为难,交人就完事。姥姥知道,多年来被他们掠去的女子,没有活着回来的,姥姥坚持说不知道梅姑在哪儿。他们在地上架起劈柴生起一堆火,逼着姥姥交人。
这时有个罗锅儿男人匆匆跑来,报告毛子说梅姑是他的媳妇,三天前已成亲!姥姥这才捡回一条命。恼羞成怒的毛子对罗锅男人一顿毒打后,扬长而去。后来梅姑真的嫁给了这个勇敢的残疾男人。为了掩人耳目,姥姥之前确实将梅姑藏在木讷的罗锅儿表兄家里过。
姥姥额角有个“烙梅花”,是姥爷当年的杰作:有一年镇上来了戏班子,搭台唱戏的消息蛇一样穿行湾里,蛊惑着人心里痒痒。姥姥得到公婆应允,稍加收拾,亮丽出门。姥爷一见着了慌,扛把草锄追出村外,不许她去。两人年轻都碍于面子,不肯屈就对方,僵持在村头。看热闹的人一再起哄,火上浇油,他们终于杠上了。姥爷逞强之下将手里的草锄杵向姥姥,想必她是要躲闪的。哪想,姥姥非旦不躲,还挺身迎上去。结果,戏没看成,整个庄上的人看了一场真人大战。明事理的太姥爷主持公道,让姥爷认错道歉,从此,姥爷不敢再造次,姥姥小脚一跺,好似地震,说话一言九鼎。
有一次,姥姥得了眼疾,眼眼肿到睁不开,才去看郎中。上了眼药得躺着休息片刻,郎中家那厚实雕花木床,黑暗里也能感觉它的风光,躺着有说不出的舒坦。床上有东西硌得慌,用手一摸,把姥姥吓得不行,那是几枚元宝和一些光洋。她摸索着用被子盖好,朝外挪了挪身子,远离诱惑,淡定安然。她说人不可生贪念,病了尚有药可医,生了贪念就只能遭人唾弃。
有一年姥姥在逃难中临产,两天水米未进一滴。她拖着虚弱的身子,从逃走人家的石磨眼中掏出一抔麸皮,煮了半锅无盐寡汤。
因为风火牙疼,没钱治疗,疼得彻夜难眠就含一口灯油(煤油),麻木神经缓解疼痛,不久,姥姥的牙齿便一颗接着一颗脱落。
待我见到姥姥,她已是如雪白发,瘪嘴无牙,慈祥满面的老太太。脑后一团精致的发簪,几片香草叶,或是一朵栀子花衬在簪边。青灰色洁净的布衣,盘扣大襟,一年四季都将裤腿缠在脚踝处。姥姥的那双小脚,四根脚趾蜷卧在脚掌,柔若无骨,脚背隆起如发面馍,大拇指翘成尖尖,脚后跟如园柱已把不住鞋子,鞋子须得缝两根交叉的盘带。晨起,在黑暗中姥姥扣上所有的盘扣,缠紧一双裹脚。一盏油灯最先亮在灶间,炊烟在家人的酣睡中燃起,饭菜味道穿堂而过,满屋充盈着馋人的香。
姥姥的世界在院内。每天打发上班上学的都走了,她重新开打头发,细细地梳理,把掉落的头发拾起、捋顺,拧成小发团,塞进院墙缝隙。等巷子里响起“邦邦”的拨浪鼓声,姥姥取出发团跟货郎换几枚缝衣针,或橡皮筋、顶针、暗扣等。院子西南角一棵石榴树,四周种满花草。香草、栀子花不只在花池长得好,常在姥姥的脑后摇曳绽放。
我爸妈结婚那会儿,正过“粮食关”,家里的口粮总是半月光。做饭时姥姥会悄悄地多擀一张面皮,做手工面条或炕成油饼让妈妈带回。后来我们在姥姥怀里一个接一个长大,每当我们哭闹不肯和妈妈分开,姥姥总说“你放心走吧,我不会是狼外婆的”。
在那个粮食短缺年代里,巧手的姥姥总会变出意想不到的美味来。她腌制各种小菜,蒜苔如翡翠、蒜瓣如白玉,一团团墨绿的韭菜中卷一枚醉人的红尖椒,酸辣可口,吃过的都念念不忘。这手艺到妈妈这儿大减,到我这儿已失传。
她喊姥爷“掌柜的”,姥爷叫她“掌柜婆儿”。可听妈妈说,家里从未开过店,更没有柜可掌啊,这称呼咋来的呢?或许是他们默契生活凝聚成的符号,此生相随,来生也不会忘却的。
犹记得那年清明节,姥姥特意吩咐姥爷领着我们,回到阔别多年的老家。对着一座老坟交待说:老二,我把你的后人带来了……。此时,我们才知道姥姥竟不是我们的亲姥姥!这座坟茔里长眠着我们未曾谋面姥姥姥爷。这让成人之后的我们对姥姥倍加孝敬,格外地亲近。逢节假日,我们以姥姥的名义相聚、欢闹,仍留不住她渐行渐远的决绝。姥姥听力、视力下降,身边的人、近期的事都模糊,反而对已故的人、旧时的事念念不忘。她在自己的世界里寂寞着,偶尔也随我们的表情莞尔一笑,懵懂如孩提。每及此时,我的心都被扎一下,脑海中有朵栀子花静静地开放,然后萎靡、干枯。旁白花语:坚强、永恒的爱。
九十七个春秋,战争、土匪、逃难、饥饿……饱受太多苦难。或许是上天眷顾,给姥姥无疾而终的完满,先于我们离开尘世,走进时光深处,在那儿静候着纷至沓来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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