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岁岁年年，算到今天，爷爷您已经离开我们5年了。想起您的笑容，我的心仍然在隐隐作痛。
父亲经常说，您年轻的时候对子女很严厉，稍有忤逆您就会动手打，然而在我印象中您却一直是慈祥爱笑的。那时候，您身体还硬朗，我们回老家，一进院门，您和奶奶就迎出来，您弓着背，笑盈盈地说：“回来了啊!”然后迅速转身钻到里屋，坐在那个小小的凳子上给我们烧水。水开了，您拿出那个带有“大跃进”图案的茶壶给我们泡茶，您小心翼翼地把刷干净的杯子放到我们面前，斟满茶水。
我们一大家子人谈天说地，因为您有点儿耳背，所以不太说话，只是笑眯眯地看着我们每一个人聊工作、聊生活，看到我们的茶水少了，您就立刻起身给我们斟满。吃饭的时候，您的话也不多，只是默默地看着一桌子人吃饭，只要看到哪个菜是我们爱吃的，您便不会再夹。我说：“爷爷，您也吃啊!”您笑呵呵地说：“你们吃，你们吃，我不爱吃。”吃完饭，您接着又端起茶壶给我们倒水。
我知道，当您看到一家人其乐融融，您的血脉一代代传承时，您唯有用您的笑容来表达您的爱和满足。
父亲总说：“你们的爷爷这辈子绝对是个大好人!心地善良，喜欢付出，从不占别人的小便宜。在村里当了32年的老会计，账目清晰，而且从未贪一针一线。”
您在村里有文化，而且威信很高，所以，不管谁家有事，您都跑前跑后，出谋划策。村里人家中有事找您选个吉日，您总是笑着热心帮忙。
您写一手好毛笔字，毎到过年时，全村各家的对联都是您写的。还不进腊月，村里人就陆陆续续拿着红纸找您了，您总是笑呵呵地答应下来，从不会耽误邻居们大年三十贴上春联。那时，小小的我是您的小助手，您裁纸、研墨，写对联，我负责把写好的对联拿到一边晾干，然后再一幅一幅地卷起来。
那时，您教我怎样写毛笔字，怎样研墨，用多少水，多少墨，怎样研磨才均匀好用;教我“横”写在哪里停顿，“竖”写到哪里用力。可惜，我的毛笔字写得并不好，您那刚劲有力的毛笔字，至今让我记忆犹新。后来，您的手有点儿抖了，可您还是尽力地写好每一个字。
您爱养花，养的花品种多，您尤其喜爱牡丹、桂花和菊花。每年的春天，满园的花争奇斗艳，牡丹、芍药吐露芬芳。秋天的时候，菊花开得正是繁盛，桂花也香气四起，沁人心脾。您还专门为村小学培育了牡丹和芍药花。记忆里，您经常是一边端着饭碗，一边笑眯眯地欣赏着您的花。或者浇水，或者摘个黄叶，或者逮只小虫，您小心翼翼地爱着每一株花，像是在和花对话似的。
我每次回去，都是迫不及待地跑到园子里去赏花，寻找新芽、花骨朵。您还不止一次地笑着对我说：“人老了，不能养桂花，桂花是有灵性的，当主人的身体不好时，它就会知道，也会跟着不旺盛了。”我听了，并不去想桂花是否真的有灵性，只是感觉心里无比的痛。正如您所说，那一年，您养了50年的桂花树有点儿不旺盛了，也正在那一年，您查出了肠癌，做了手术。每次想到这些，我的眼泪就会夺眶而出。
您聪明，喜欢读书，热爱学习。《三国演义》《封神演义》，您给我们讲得头头是道。您每天必看报纸，给我讲报纸上您看到的新闻，这也是您的乐趣之一。每次看书看报时遇到不认识的生僻字，您都会记下来，然后查字典注音、解释，整理好后再压到书桌上的玻璃板下。有时，我看到这些密密麻麻的标注拼音的字，都不认识。您的孙辈们经常说：“如果爷爷成长在现在，一定是清华北大的好苗子。”
您一辈子都闲不住，80多岁的人了，而且身患癌症，但还一直坚持在菜地里浇水锄地。家里所有人都反对您再去管果园、种菜地，然而，您唯一的心愿，就是让儿孙们吃上您亲手种的绿色水果和蔬菜。犹记得，那一年我回老家，在院子里没找到您，奶奶说您去菜园了。于是，我赶忙跑向菜园，远远地望见您弓着背，穿着一件破旧的蓝布衣服，双手撑在铁锹把上，似在休息。二姑站在一边，满眼担心地看着您，但是您却毫不在乎，只是静静地看着长得旺盛的那些菜，看着流水沿着沟壑缓缓流进菜畦，您微微地笑了，眯起眼睛，脸上流淌着满足与幸福。
我知道，无论何时，您都不能停止对土地的热爱，虽然无法再干沉重的农活，但简单的劳作依然能使您感到快乐。
父亲在得知您的癌细胞扩散到肺部的时候，曾对我说：“真想让你爷爷再多活几年，好看到你们这些孙子辈都有了出息。”您也的确多熬了几年，只是在那个寒冷的冬天您没能再熬过去，永远地离开了我们。记得最后一次见您是在医院。母亲说您在医院的这几天，神志一直不清，总说胡话。可您见到我时，却坐在病床上，笑嘻嘻地说：“丫丫回来了。”我强忍着眼泪点了点头，说：“爷爷，您觉得怎么样啊?”您抿着嘴，笑着点头回应我：“嗯嗯。”我知道您听不清我说的是什么，只是在猜着我说的话来回应。
我坐在床边拉着您因为长期劳作而变形的手，正是这一双手，养育了7个孩子还有子孙，我想您一定不舍得这一大家子人吧!我没有说话，只是仔细地看着您，您笑盈盈地对我说：“你妈妈做饭好吃，我吃了不少，都掉到衣服上了。”我心里一阵酸楚，大声说：“爷爷，过两天您就好了，可以回家了。”我痛心地走出病房，泪水早已爬满了双颊。
我知道，您走的那天肯定有太多的不舍，不舍得您如此优秀的儿孙，不舍得与您一起生活了近七十年的枕边人，不舍得……母亲说您走的时候很安详，连着下了几天雪的天也放晴了。我想，那也许是您的笑容感动上天了吧!
冬去春来，您去世前播种的菠菜，我们吃了很久。您满园的牡丹、芍药花又开了，开得如此旺盛。可是，您却不能再欣赏这春日的美景了，您让它们为谁吐露芬芳?为谁争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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