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童年的夏天似乎永远都是那般热火朝天,太阳火辣辣的,令人烦躁的知了承包了整个夏天,那个时候对树上的知了恨之入骨,总想着把它们一只只抓下来丢进水里淹了才能解恨。
但是有一天,爷爷告诉我其实知了的生命短暂得可怜,它们在十几年前就一直生活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十几年后才等到适合它们的一个夏天,所以它们必须拼命地享受着这个唯一的夏天,用它们自己的方式尽情地呐喊和歌唱,才不枉它们之前的等待。
站在院子里的枣树下,慢慢抬头仰望着那些发出吱吱声的知了,我心里竟有种莫名的伤感,是可怜知了吗?我自己也答不上来。
从那天起,我常常把树下断翅少腿的知了捡回家,日子久了,一个夏天也快过去一大半了,我吃惊地发现自己竟然捡了一瓶有一大罐的知了。
看着每一只死去的知了,我竟会伤心得吃不下饭,甚至会哭上几个钟头,有时候哭得伤心了停不下来,爷爷得知后,总会抱起我,无奈笑着哄我:
“傻孙女,每只知了的生命到了头自然会死掉的嘛。不要伤心了,你哭这么大声会吵到它们睡觉的嘛。”
“那它们还会醒过来吗?”我一边抽噎着一边肿着湿溜溜的眼睛看着爷爷。
爷爷若有所思,望着树上的知了,笑着说,“看,它们不是一直醒着吗,所以我的宝儿哦,你只要心里想着它们的叫声,时时刻刻在你的耳边,它们就会一直陪着你的。”
听着爷爷的话,我懵懂地擦干眼泪,自从那时起,我就像中了邪似的坐在家门口的树下。
一坐就是从上午到下午,总是一个人静静看着树上,随着声音满树地寻找着知了的身影。
但令我失望的是哪怕我睁裂了眼角也看不到半只知了的躯壳,但是它们的叫声几乎是布满了整棵树,每到傍晚的时候,我虽不甘心,也只能在老爸的一再催促下依依不舍走回家吃晚饭。
夜里,我偷偷溜到爷爷的房间,想要让爷爷给我讲更多关于知了的故事,但爷爷那天显得特别疲惫,躺在床上的他头发几乎掉光了,只剩下几根白发苍苍。
我趴在爷爷的床头,试图将爷爷摇醒,爷爷张着嘴巴,慢慢地睁开眼睛,“喔,是我的宝儿呀,爷爷在刚刚梦到你了呢。”
接着爷爷慢慢地从枕头边吃力掏出一个莲雾,笑咪咪地递给我,“今天家里来客人了,都是宝儿的姑妈姑父,回来看望爷爷的身体,给爷爷买了莲雾,我呀舍不得吃完,偷偷留一个给宝儿,我的宝儿怕生,来客人了都不敢回家了,唉……”
我接过莲雾就狼吞虎咽秒吞了它,我打着小嗝小声地问爷爷:“爷爷,你会一直陪我吗?你不要像知了一样故意躲起来不让我看见好不好?”
“爷爷也不想离开,只是人老了总会走的,要是有一天爷爷不见了,宝儿你可不要哭,因为宝儿一哭,爷爷就会伤心,爷爷也会哭……咳咳咳”
突然爷爷厉害地咳嗽起来,一直咳了很久很久,好像那次爷爷咳了一夜似的。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就睡在爷爷床边的小长椅上(那是爸爸为照顾生病的爷爷每天晚上睡在上面守着爷爷的睡椅),只是我不明白的是爷爷的床头围着好多人。
爸爸在床头边跪着,埋着头好像在哭,妈妈坐在椅子上捂着嘴,眼睛又红又湿,有很多人总是陆陆续续地拥挤进来,直到屋子挤满了人。
小小的屋子里各种哭声起起落落,收收扬杨,从早到晚,直到第二天,第三天,他们把爷爷抬走之后,屋里再也没有爷爷,也没有爷爷的床,没有爷爷的任何东西。
我在之后的几天几乎在爷爷的房间里等,一直等,从天亮到天黑,第二天有重度着,轮回着,我在想爷爷是不是像知了一样故意躲起来了,但一直到现在,我始终等不到他……
十几年后的今天,每当有人提到爷爷时,他们都会讲到我。
说爷爷当年走的时候,家里上上下下都哭得厉害,就唯独只有我没有出过一声,没有掉过一滴眼泪,我只是默默地看着爷爷和来往吊丧的亲戚,所以他们就都觉得我很奇怪,为什么我没有哭,难道我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不,才不是,我只是一个人在等爷爷罢了,那是我跟爷爷的约定,我不哭,也是我跟爷爷的约定。
很多年后的一个夏天,知了的叫声依然热火朝天,一股热风铺天盖地,可我再也听不到夏天的声音,再也嗅不出夏天的味道。
一切好像都随着爷爷躲起来了,或许就在某个角落,在茂密的树梢上,在树荫里,那里或许会藏着夏天的声音,躲着知了的躯壳,还有那年夏天带走的爷爷……
爷爷,我答应你的,我不哭,我做到了,一直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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