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之前,我不属于城市,那时我拥有最广阔的夜空,最温柔的月亮,最柔软的怀抱。
从记事起,我好像就没有吃到过妈妈做的饭,但这算不上我的遗憾,一日三餐,我没缺过一顿,到了饭点餐桌上一定会出现冒着热气的饭菜,奶奶做的菜很奇妙,氤氲的热气像是有生命,缠绵盘旋在饭菜上空,有时会顺着我的指尖向上爬,向我的身体蔓延,热气是会隐身术的,慢慢地消失了,我只觉得痒痒的……与热气的对话结束于我的八岁,从此,我再也没有见到过有生命的热气。
我的脖子上有一块巴掌大小的胎记,黑褐色,为此我哭过一次,那是我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原来别人的脖子都是白嫩光滑的,原来这块丑陋的胎记并不会随着长大而褪去。我永远记得那一晚,我哭着告诉奶奶,我讨厌丑陋的胎记,我讨厌我的身体。奶奶不说话,抱着我到院子里,夏天的院子是最热闹的,小虫们伴着蝉鸣开着茶话会,它们讨论的很兴奋,好像从没有见过脖子上有斑块的女孩。奶奶把我抱的高高的,问我:“妞妞,你觉得你脖子上的胎记像什么?”我把头靠在奶奶的肩上,流到下巴的眼泪还没干,奶奶指着月亮说:“妞妞,你出生的时候啊,从月亮上走下来了一个老头儿,他在你脖子上盖了一个章,月亮老头儿告诉我,这个印章能防止妞妞走丢,也会保佑我们妞妞一辈子健健康康的,一辈子好运。”我抬头望着弯弯的月亮,是有点像我弯弯的胎记,我带着哭腔问奶奶:“真的吗?”奶奶笑着点点头,用手帮我擦擦泪,奶奶的手起了茧,很粗糙,但她却用了世界上最轻柔的动作。
我再也没有嫌弃过这块斑。每次看到月亮,我的胎记都好像在微微发亮,回应着温柔的月光。我把这件事告诉给周围所有的孩子,在他们的惊叹与羡慕中,我享受着这份与众不同。
我的头发慢慢长了,奶奶也好像老了许多。又是一年夏天,爸妈从大城市回来了,看着他们的脸,熟悉又陌生,爸爸说:“妞妞还没去过游乐园吧,明天让妈妈带你去大城市玩几天!”我兴奋的跳起来:“我们带奶奶一起去吧!”奶奶躺在床上笑着说:“奶奶老啦,去不了游乐园,妞妞好好玩,玩的开心了就好好学习。”我兴奋的点点头,期待着那座繁华热闹的城市,游乐园,我只在电视里见过。
还记得那天下了小雨,妈妈依然带着我去了游乐园,下着雨的游乐园人不多,我第一次见到这么震撼的建筑,这是我从未体验过的梦幻。今后的几天,妈妈带我去了很多地方,我见到了奶奶口中那个专吃不听话小孩的老虎,也见到了比奶奶的奶奶年纪还大的文物,我想把这一切都给奶奶看,讲给奶奶听。直到有一天,我开始想念奶奶做的肉沫炒豆芽,我问妈妈:“咱们什么时候回去?我想奶奶了。”妈妈说:“你们的小学条件差,以后妞妞跟着爸爸妈妈在这里上学。”那一天我哭了很久,这里不是我的家,奶奶在的地方才是家。
暑假过了,我转学了,来到城里之后我便没回去过,无数次想跟奶奶打电话,却找不到奶奶的电话号码,每天晚上梦里都是奶奶的身影。来到新学校的第一个双休日,我走进了派出所,这是三年级的我回家的唯一办法,面对警察叔叔的问话,除了村子的名字,我留着眼泪不回答任何问题。
在警察的帮助下,我终于回家了,我冲进院子喊着奶奶,没有人回应我,奶奶或许在睡觉,破旧的木门上着锁,奶奶好像出去了,这扇门第一次把我锁在外面,院里的杂草长的比青菜高了,奶奶去哪了?我呆呆地站着,警察叔叔在门口看着我。
很多年过去了,我经常去看奶奶,但村里的坟没有墓碑,我常常怀疑里面的人到底是不是奶奶。城市很大,我们一家三口蜗居在这个狭小的出租屋,打开窗户看不见宽敞的天空,运气好才能从高楼间挤出一角月亮,快餐店的汉堡冒的热气总是直直的、呆呆的,我再也没有去过游乐园。
村里的老屋还在,却再也不属于我,只有我的胎记还会隐隐发光,因为它是月亮的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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