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马路安静如斯。偶尔窜出一辆车呼啸而过,随即又恢复了空寂。
昏黄的路灯下,看着自己的影子不断被拉长,变得模糊,直到消失,然后又重来。
不远处,迎面走过来一个人影。看得出穿着西装革履,皮鞋敲在地面上嗒嗒作响。头发却蓬松又散乱,敞着前怀,像是喝醉了酒般,晃晃荡荡,步履蹒跚。嘴里不时嘿嘿的笑着,有时因为笑得太厉害而整个人都有点颤抖。
在这寂静又空荡的夜里,让人格外悸怖。
走近了才看到,他脸上画着小丑的装扮,白凄凄的脸,大大的红鼻子,鲜红的笑脸嘴咧到了耳朵边上。惊讶的是,可能是喝醉酒摔倒,脸上有划伤的痕迹,嘴角也流着血,他却依然不知所谓笑着。
经过我身边时,我忍不住道:“你没事吧,要去医院吗?”
“嘿嘿……”
他笑完才看着我,思索了一下,合上笑容突然冲到我面前,哇的一声扮了个鬼脸。我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他仿佛因为吓到我而特别开心,哈哈哈哈的狂笑起来。
好一会儿,才回答我说:“我看着像是有事吗?”说完又咧开嘴,嘿嘿的望着我。
我无耐的叹了口气:“我见你受伤了,要不要去医院。”我边说,边用手指了指他嘴角的鲜血。
他用手指划了一下嘴角的血,又伸到嘴里使劲的吮吸着,眼睛来回的翻动,像是认真的品尝它是什么味道。
“啊!”许是尝出来了,开心的叫了一声,却不以为然看向我:“这不是伤,是妆。妆你都分不清楚,你是不是傻!”
“对你来说,可能是没有什么分别吧。”我摇摇头准备继续走我的路。
“桀!”他突然怪叫一声,冲到我面前挡住去路,然后用额头抵住我的额头捏着自己的脸说:“你看看,你觉得这是妆吗?”我才发现他的皮肤像是就是那种惨白的颜色,并没有粉扑在上面。
他又指着自己的鼻子:“你知道我撞了多沙次墙它才会这么可爱么?“
又指着自己的嘴:“你知道我割了多少刀它才会这么开心吗?”
他低着头,翻着几乎满是眼白的眼睛瞪着我一字一句的说:“你,觉得,有分别吗?”然后向我抛了个媚眼,嘻嘻嘿嘿的鬼笑着。
我心中像是突然被塞满了一堆全是棱角的东西,硌得很是难受。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句:“天很晚了,快回家吧孩子。”
“咯咯咯……!”他又发出难听的笑声,开始还很得意的仰着脖子,后来竟笑得弯下了腰,捂着肚子冲我摆着手:“不行,不行,你这个人太好笑了。”
“家是什么东西?”他竟然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边擦着眼边说,“我是要去下一个舞台了,你要来看我表演吗?“
“其实,你……你不用这么累的。”
“哈!”我仿佛总能说到他的笑点,他很干瘪的嘲笑了我一声,心不在焉的说:“什么又是累?”说完,看着脚下的一颗小石头,用鞋子翻来覆去认真的研究起来。
“你总得休息啊。”
他低着头,我听不清他到底是不是又在嘲笑我,只见到他的肩膀颤抖的厉害。一脚踢开那颗小石头,走到我面前伸出修长的胳膊摆出一个姿势,然后开始绕着我夸张的扭动着自己身体:“只要醒着,就有人不停推着去赶一场又一场的表演,化着各色的妆,换着各样的服装,各种的台词,还有怎么扯都扯不断的话筒!”
说完,邪魅的一笑:“我,只有死了,才会休息。”
“为什么,”我发现嗓子干涸的出不来声音了,“要活成这种悲剧?”
“悲剧?NO——”
小丑伸出食指和拇指向我开了一枪一脸灿烂道:“这是喜剧。”
说完他咧了咧嘴:”我得赶场了。“,然后很潇洒的摆摆手,双手插兜,哼着小曲儿一扭一晃的走了。
我看着他走远,思考了好一阵子,才转身继续走回去。
我极少走夜路的,没想到路上碰到了好多小丑装扮的人,虽然都是画着笑脸的小丑妆,有的却哭丧着脸,有的一路嚎啕大叫,有的一脸冰冷,有的默默的流泪,有的却还在忙着手里的杂技。
却是再也没见过像之前那么快乐的小丑了。
/ 斑马 /
记得很久之前,曾来过一只斑马。
她说她来自遥远的大草原,被猎人抓住卖到了城市里。
她说她不停的被卖来卖去,已经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她说她一直逃跑,一直寻找那个猎人。
她说她已经不想报复那个猎人了,只想找到他,让他告诉她回家的路。
说完她甩了甩僵硬的尾巴。
我说,你应该去找警察呀。
她说没有警察能听懂斑马的话。
我说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你。
斑马说了声谢谢,走了。
后来的日子,经常会在地铁里见到她。拥挤的人群中,她夹着尾巴,仔细的看着站牌,匆匆进站,默默的坐车,又匆匆走了。
有一次,她看到我主动跟我说话,她说,她已经找到那个猎人了,不过他已经死了。她说她再也回不去家了。
此后,再也没有在地铁里见过那只斑马。
我才发现,地铁里迷路着好多受伤的动物。
/ 魔鬼 /
中午的时候,天突然暗了下来,厚厚的积雨云扑天盖地的遮得伸手不见五指。紧接着外面下起了大雨,还伴随着电闪雷鸣,好不热闹。
我本想收拾好资料就早点回家去。屋子里却突然闯进来一个人,跌跌撞撞走到我身前,一脸的恐惧:“救救我,救救我!”
我说:“你遇到什么事情了?要我帮你报警吗?”
“对!对!报警!报警,让警察来保护我。”他依旧慌张,眼睛四处张望,身体还在发抖。咔嚓!外面一声惊雷。”啊!”他瞬间抱住头蹲在地上,喊道:“不对!警察管不了他,报警也没用!报警也没用!“
我手里拿着电话,看着蹲在地上歇斯底里的他不知如何是好。紧接着外面又是一阵阵的轰响,还伴着闪电将屋子里照的忽白忽暗。
恍惚中,门口似是多了一个人影,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等雷声过去了我说:”你找谁?“
”我找他。“厚重的嗓音低沉道。
地上的中年人才发现门口的人影,凄厉的惨叫一声,连滚带爬的跑到我身后,躲在后面颤抖着说:”救,救,救命!“纤长的手指紧紧的攀在我的肩膀上,却抖的像筛子。
”你要救他?“门口的人影走了进来。我才发现,这人竟像是个流浪汉。又长又乱胡子盖在脸上看不清楚长相,一身衣服脏兮兮的,像是在垃圾堆里捡起的破布裹在身上的。而我身后的中年人却一身西装笔挺,即使被雨淋湿了,即使是在逃命,却依然看起来很干净。流浪汉抹了一把脸恶狠狠的看着我说:”你可知道后果!?“
我说:”无论怎样,杀人终是不对的。“
“对,对,,对呀,这样是,不对的!“中年人在我身后强装道,然而恐惧让他的嗓音像是只乌鸦一样尖声厉气的。
“谁说我要杀他?”
“那他为何如此怕你?”我回头看了一眼中年人,脸像纸一样,低着头偷偷的看着流浪汉,眼里满是恐惧。
“哈哈哈哈!“粗犷的笑声震耳欲聋。“你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竟然要救他!“
“不管他是谁……”话没说完,窗外又是一阵惊雷,连续的闪电将外面照得很亮。我本能的向外看了一眼,这一眼把我的魂儿都吓飞了。我看到玻璃倒映出我的身后并不是那个中年人,而是一只长着长腿长手一身干瘪的怪物。细长的手指上尖锐的指甲掐在我的脖子旁边,随时都能将它扯断,瘦小的脑袋前鼓着巨大的眼睛,滴溜溜的四处乱转,嘴吧不大,却满是獠牙,在我的耳边一张一合,我仿佛闻到从它嘴里喷出的腥臭味,背后还有一对像蝙蝠一样的肉翅,上面长满了恶心的毛。
我连忙挣开他走到一旁说:”你是什么东西?“
中年人被我一挣愣在原地,莫名的看着我说:”怎么了?我是什么?我是我啊?我能是什么?你不要听他乱说,我只是个正常的人哪,我是……“
他急得团团转,一转身正对上窗户的玻璃,他好像也看到了玻璃中自己的倒影。竟呆在原地,惊恐的望着那个怪物,而那个怪物也惊恐的望着他。
他摸了摸自己干净的头发,镜中的怪物摸了摸自己尖尖的耳朵,他对着镜子张开自己的嘴,镜中的怪物裂开了满嘴尖牙,他用手抓蹭着自己的脸,镜中的怪物用爪子在自己脸上划出一道道的伤痕,鲜血顺着手指滴下来。
中年人看了看自己的手,突然叫起来:”哈哈!骗不到我,都是假的!都是他做出来的假像!哈哈哈哈!“他扭过身来指着流浪汉说:”你不用做这些障眼法,骗不到我的!哈哈哈哈!“
流浪汉看着他,不动声色。
我也静静的站在原地。
中年人的脸上,也被撕出了一道道的裂痕。只不过却没有流血,伤口里黑洞洞的什么也没有,像是个空壳。
”怎么样!?你不要相信他,这都是他捣的鬼!你要相信我!“中年人哀求的看着我。
流浪汉也看向我:”你还要救他吗?“
我有些犹豫了,不自觉得向后退了几步。
中年人跪着向我乞求道:”求你了,不要相信他,这都是他制造出来的假象。”带着哭腔,楚楚可怜。
我说:“对不起。”
说完,流浪汉就要过来擒他。
“不要!不要!”中年人害怕的往我身后躲,“不要杀了我!不要杀了我!”
我扭过身扶起中年人说:”别害怕,他不会杀你的,只是你应该去你该去的地方。“
”他不杀我?你,你怎么知道他不杀我?“
”我相信他。“
中年人突然一把将我推开,猩红的光芒从他的眼中放射出来。
”愚蠢!愚蠢!你凭什么只相信他?“轰隆,外面又一声惊雷。中年人看向窗外指着窗户说:“就因为你看到这些吗?”说完,他一脚踹破了窗户,玻璃碎了一地。风呼的吹了进来,中年人指着没有玻璃的窗户说:“你再看看它,现在不管谁站到这里都是一团漆黑,大家有什么分别?”
说完,他从窗户一跃而下。我看到一双巨大的翅膀在模糊的风雨中展开,扑哧扑哧的向远处飞去。倾盆的大雨依旧哗哗的下着,一声凄厉的嘶吼从黑暗深处传来,飘向远方。
紧接着,在无数看不见的角落,尖叫声此起彼伏呼应着这声嘶吼。
”不好意思,“流浪汉走到窗边看着黑夜,”有时候会忘了自己是个魔鬼。“
说完,他展开洁白的羽翼,一头扎进了黑暗中。
/ 送别 /
今天来了一位新朋友,说他很苦恼,自己的工作和内心的思想产生很大的矛盾而无法自处。
我说:“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他说:“杀人。”
愕然。
不敢相信这个面色苍白,有些清瘦的男子。
我假装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强装镇定望着他说:“你可以选择不做这份工作。”
他摇摇头:“这并不是我能决定的。”
我笑了笑:“其实人生在世,身不由已,也是自己的选择。”
他沉默了,依旧望着热气袅袅的茶杯。然后,忽然站起来向我欠身说了声:“谢谢。”
转身走了。
我终于松了口气。
越白天,接到一个生病很久的朋友家人来的电话。说他已经忍受不了病痛的折磨,向医生提交了安乐去逝的申请,今天是执行日,临走前希望能再见我一面。
匆匆赶到医院,病房里已经站满了人。他的妻子站在门外泪眼婆娑,满面悲切:“他在等着你。”我拍拍她的后背,走了进去。
看到朋友不免心痛,整个人被折磨的残破不堪,气若游丝。他握着我的手微微的说:“谢……谢你,有……有你在,我不会感到…恐惧。”
我微笑着安慰他:“你不必恐惧,我们都终会再见。”
他点了点头,安静的闭上了眼睛。
医生在液体里注射了凝血剂,朋友的家人们在旁轻声的涰泣,房间里弥漫着悲伤的气氛。
一分钟后,他忽然猛的睁开眼睛不明所以的望着四周。
这是怎么回事?!
朋友惊恐的看着我,从未遇过此事的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医生们也都慌了,发现心率图依旧缓慢的跳动着,呼吸虽然微弱却并未停止,各项生命体征也并没有消失,凝血药剂配方正确,液体针头也好好的扎在朋友的静脉血管上。
他的妻子被吓到在旁不停的祈祷,其他人则窃窃唆唆的议论着什么。朋友的大儿子甚至要向医生大打出手,认为他们故意亵渎他的父亲。医院的医生连连解释,表示医院也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医生们商议后认为,可能是朋友长期服用药性猛烈的药物导致身体里有了抗体,决定再加大药量试一次。
“不必再费心了。”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我辞职了。”
我看向身后,并没有人影。又看了看屋里的其他人都各顾各的,好像没有听到这个声音。
“他们听不到的,是我,你昨天的那个客人。”
我急忙走出屋外,走到走廊尽头的窗下,见周围无人我深吸一口气对着空气说:“你可以出来吗?”
对面的墙壁兀然鼓出一个人影,然后那个人影像被墙壁粘住了一样,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里面挤了来出。
“果然是你,”盯着这张依旧惨白的脸,深黑色的连衣帽,我问,“你到底是谁?”
他理好了头发,戴上帽子说:“死神。”
“刚刚是你搞的鬼吗?”
“不是,也是。只是我辞职了,没有人来接走他的灵魂。”
“死神怎么能辞职呢?你跟谁辞的职?你老大同意吗?”我瞪着他。
“我没有上司,也无人上神管辖。我就是死神。”他说。
“那有人接替你的工作吗?”
“没有。”
“那我的朋友该怎么办?世人的灵魂该如何安置?”
“只能留在躯体里。”
“那这人间不就乱了吗?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
他望向窗外,却眼睑低垂:“那谁来为我负责。”
我还想说什么,他却接着道:“从我有意识起,就在做着这份工作。不停的把世人的亡魂接到另一个世界。无人问津,无人关心。我还要做多久,最后将何去何从?我不知道向谁问,也无人告知。我希望有人能告诉我答案,我等了上千年,依旧没有等到答案。”
外面起风了,窗外高大的杨树上,稠密的叶子被翻起沙沙作响。“直到遇见你,才恍然明白。既无人问津,那我就不管了。”
“你即然知道你是死神,就要履行你的职责。这世界每个人都在孤独的承受着自己应当承受的责任。如果都像你一样撒手不管。世界的秩序谁来维护?”
他看我一眼说:“你这个人好奇怪,昨天我问你的时候,你说身不由已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我现在做了另一个选择,你却又要我反悔。你知道为什么只有你们人的灵魂才需要超度吗?”
“没错,人是不完美。所以有生老病死,悲欢离别之苦。所以才需要你们神来帮助。”
“可我也需要帮助啊,”他忽然说道,脸上却有一丝落莫,“我知道我有一天也会像人一样生命枯竭而离去。最近,我感觉到我的力量在渐渐消失。看惯了人间的生死离别,我突然很害怕,因为我的身边连为我送别的人都没有。”
风吹开窗户,撩乱了他额前的头发。阳光越过头发照在他惨兮兮的脸上,满是萧瑟。
我抬手将他的头发重新理好:“如果有一天你要离去了,”我郑重的对他说:
“我为你送别。”
他怔在原地,瞪着双眼一动不动的望着我,单薄的嘴角渐渐向上歪邪。
回到病房,朋友已经平静的离去。告别朋友的家人,我走出医院,心形的杨树叶子依旧随着风轻轻的晃动。
“我们走吧。”
“你刚刚是不是都在说谎。”
“也不全是。”
“你并不孤独。”
“孤独,孤独,我都冒烟了。”
“你也不会死。”
“会,当然会!你看我手里的刀都握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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