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花一边大声抽泣,一边往教室里走,她整张脸被泪水糊成了一个“大花猫”,她黄茵茵的头发上,至少有二十个刺坨坨。刺坨坨就是苍耳子,两头尖,有点像枣核,跟青豆差不多大小,上面尽是钩刺儿。现在这些刺坨坨被揉进了张小花的头发里,看得人心里发憷。
彭老师让张小花坐在凳子上,轻轻地帮她摘取,可张小花还是痛得龇牙咧嘴。
“苍耳妈妈有个好办法,
她给孩子穿上带刺的铠甲。
只要挂住动物的皮毛,
孩子们就能去田野、山洼。”
突然,低年级教室里传出郎朗读书声。大家哄堂而笑,张小花也破涕为笑,苍耳妈妈做梦都想不到,小苍耳来上学了。
张小花的座位与我隔着一条过道。彭老师费了大劲才把她头上的苍耳子取下来,甚至还不得不剪掉了她几缕头发。张小花擦了擦脸,把从头上摘下来的苍耳子用墨水盒装好,恶狠狠地警告后面的男生:“你再欺负我,我就把这些苍耳子磨成粉,放进你的饭盒里,毒死你。”
“肇事”的男生已经一脸愧疚,他开始只是想逗逗张小花,谁让她老是不理人。大家平时都拿苍耳子当“暗器”,相互投掷到衣服上,或者头发上,都觉得好玩得很。男生没想自己一时失手,投多了,更没想到到张小花一时着急,手一抓,苍耳子被揉进头发里面了。
他既内疚又好奇地问:“你上次还说苍耳子是药呢,怎么又说苍耳子有毒?”
“那是我没有讲完,苍耳子是药,也是毒,要看怎么用了。”张小花一脸傲气。他爷爷是镇上小有名气的中医,她从小就跟爷爷守药铺,她认识上百种中药。平日里,她跟我们讲各种草药的神秘用处,让我们听得一愣一愣的。
铃声响了,接下来是体育课。我们并没有体育老师,大家蜂拥到操场上玩去了,苍耳子事件就此结束了。
但我一直好奇张小花最后这句话。
苍耳子在我们这里是很常见的一种植物。田埂上,小路上,随处可见。它们春天发芽,长出的叶子呈三角形,叶子边缘有不规则的锯齿,叶片上有茸毛,夏天会开不像花的花,然后长出绿色的刺球。它们再怎么努力也长不到一米高,待到冬天,刺球变得枯黄,整株苍耳都变得枯黄。这时,苍耳子就很容易挂住我们的衣服,或者小狗小猪的皮毛,被带到其他地方去生根发芽。
苍耳子到底是药还是毒?其实我也可以去问张小花。她跟我的关系还算要好,她经常从她爷爷那里拿菊花和枸杞分给我泡水喝。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我想通过其他方式弄明白。
我突然想到了那个收枳壳的人。村子里有一些野生的枸橘树,奶奶每年摘了枸橘,切成两半后晒干,卖给收枳壳的人,这个人除了收枳壳,还收女贞子、橘皮、臭牡丹根等奇怪的东西,他说那些东西都可以送到药厂去加工成药。
他一定知道苍耳子。
我决定摘一些苍耳子卖给他,然后听他讲讲苍耳子的秘密。收枳壳的人,每年秋收之后才来,我有足够的时间去准备。
为了不被苍耳子刺到,我悄悄戴上了爸爸的皮手套。一得闲了就去田埂上摘苍耳子。很快,我就收集到了一编织袋苍耳子。我暗自高兴,天晴就拿出来晒干。密集的苍耳子,有一股淡淡的青涩气味。奶奶晒枳壳就是这样的,她告诉我,要有好的看相,才可以卖得出去。
我天天在正等收枳壳的人。可直到下雪了,收枳壳的人也没来。奶奶说这个人今年只怕不会来了,她已经托人把她的枳橘壳捎到镇上卖掉了。
我失望极了,一直怀疑收枳橘壳的人是不是趁我上学时来的,而奶奶耳背,没有听到他长长的吆喝。
寒假的一天,母亲整理杂屋时,拧出一袋子枯黄的苍耳子,她惊讶得不得了,然后开心地说,正好可以拿去熏腊肉。
我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把苍耳子倒在地上,用铲子把苍耳子铲进了火塘里,我并不是心疼这些苍耳子,而是觉得自己失去了知道真相的机会。
后来,我无意中得到了一本《本草纲目》,我很早就知道这是一本药典。我迫不及待地翻到了苍耳子的那一章,上面写到:“甘温有小毒,又曰甘无毒”。原来,李时珍也不知道苍耳子到底有没有毒。我突然想到一个词语——“以毒攻毒”,懵懵懂懂觉得,这或许讲的就是苍耳子这类药物的使用。
也许,是惧于苍耳子的毒性,很少有人用苍耳子来当药。苍耳子在我的生活里,只是一个“暗器”,走在后面的人,会冷不丁朝前面的人头上扔过去一个苍耳子。或者在我玩得忘乎所以时,挂在我的裤子上被我带回家。
傍晚,我满头大汗地从野地里回到家,母亲正在厨房里做饭。灶膛里的火烧得红旺旺的,我一边帮着添柴,一边跟母亲说着闲话,突然发现裤子上挂了几个苍耳子。我掂着手摘下来扔进火膛里,它们瞬间就化作一个个小小的火星,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突然很想念张小花,这年秋收假之后,她突然转学了。我再没有她的消息,也再没有机会问她有关苍耳子的秘密。她也肯定不知道,那个她讨厌的男生得知她转学了之后,闷闷不乐了一整个冬天。
来源:网络整理 免责声明:本文仅限学习分享,如产生版权问题,请联系我们及时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