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这几十年来给我包了多少次饺子,我已记不清了。只觉得饺子的历史,翻过岁月的篱墙,已然到达多变的顶峰,穿越平和的红尘俗世,给我们这一家带来的是什么?是一时的温饱就顿时消失的记忆?是见证了我们一家从贫穷到小康带不走的对饺子的痴恋?抑或是对舌尖上的美味心灵上的愉悦铭记在心的欲罢不能?
这些年,父亲离我们渐行渐远,他的心早就飞走了,快过年了,带着少得可怜的养老金,离开我和母亲,去故乡寻找他的自由与欢乐去了,回到老家后父亲拿出走地鸡、狗肉,还有存放的用名贵药材浸泡的药酒,与他的同乡老友举杯畅饮,共享美食了。
母亲仍然在痴痴的等,等父亲的“回头是岸”。她心里有多少怨,不知与谁诉;她心里有多少恨,埋藏在心中;她心里有多少爱,凝绕着这个家。
那个一家人睡同一张床的岁月,一去不复返,可是父亲的笑容总是深藏于心,久久不能抹去。那个过年的岁月里,没有现成的饺子卖,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父亲抽着水烟,看着报纸,我们母女俩便开始了冬季的饺子宴。
母亲买回面粉,和着冷水搅拌均匀,母亲的手,从小就是细长灵活的手,只是粗活干得太多,没有城里的姑娘那样柔美光滑。母亲的手,从小就是煮饭生火,织布打柴,挑粪插秧的手,小小的我,看着母亲的手灵活的柔着面团,从左往右,从上至下,从里到外,从四面八方柔软而游刃有余的使着劲,便觉得,她那双粘满面粉的手是那样灵巧而美丽,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神圣。
和好了面团,母亲将面团扯出好几大块面团,用擀面杖来回的压平压宽压薄,然后用水杯在压好的面皮上按下一个个圆圆的小印,这样,一个个像白色湖面泛起的“涟漪”出落成略施粉黛的饺子皮,好似母亲那张洋溢着幸福的苍白的脸。
母亲买肥大蒜和肥肉,一刀刀用心切,一遍遍用心剁,有时,那把重重的钢铁菜刀弄得她的手又累又酸,父亲看在眼里,记在心头,在母亲停下缓口气的时候,静悄悄的来到母亲身边,没有甜言蜜语,没有递上一杯水,没有搓搓手揉揉肩,只是怜惜的望着母亲一眼,用厚实的声音说道:“让我来!”母亲同样心领神会,没有多说一句话,洗了手,坐在一旁休息,等着与父亲一块包饺子。
如今,每每回想起与父亲一起包饺子的日子,母亲便十分怀念大学的时光。那时,母亲还未婚,住在学校的集体宿舍。宿舍里,住着北方女孩和南方女孩。时常,到了年关,她们便都包起了饺子。北方女孩负责和面,擀面皮,母亲负责剁猪肉,包饺子。热闹之际,每每都会有一男生如期而至,矮矮的个头,消瘦的身形,黝黑的皮肤,一双聪明锐利的大眼睛,他来了,便负责煮饺子和吃饺子,看着他狼吞虎咽的吃了一盆又一盆,母亲和众多女孩们都相视而笑,笑他的老实憨厚,笑他的真。每每来到宿舍,那男生就会拿起扫帚,打扫卫生,年年月月,风雨不改。
那男生,便是我父亲。彼此默默的付出,没有山盟海誓,没有眼光的挑剔,没有外形物欲的诱惑。就这样,经同学介绍的两人彼此取暖,绽放出爱的火花。
新年,捧出一盆盆香喷喷的饺子,三个人,围成一桌,饺子汤散发的热气扑面而来,咬一口韧性十足的饺子皮,又烫又有嚼劲;带着淡淡油珠的饺子馅,散发着浓郁的蒜香味,趁着热气吃下去。饺子在喉咙里翻滚着,舌尖都发麻了,没嚼几下,就囫囵吞枣的咽下去了。
如今,父亲走了,桌子上只剩下我们母女二人品尝着饺子的香气,虽然有些落寞,可是早已习惯了。十几年了,父亲经历了下岗、种风等种种打击,还有他那偏激暴躁自私的个性,使我们母女长期活在冷暴力的阴影中,他的离去,无疑是避开矛盾最好的方法吧。
也许是吧,母亲再也不用承担父亲在家的伙食费了,再也不用低声下气的求正在看电视的父亲到客厅来吃饭,再也不用听父亲抱怨自己包的饺子太咸了!
可是,这真的是我们所想要的生活和结局吗?长期分居两地,父亲两个月才回家一趟,没过几天又回乡去了。母亲仍然买回些鸡、猪肉,准备着让父亲吃得饱,吃得好;给父亲买名贵的药材泡酒;夏天为父亲整理清洗柜子里的衣服;为他买几百块一双的皮鞋;为他照顾病中的我……这个家,母亲已过花甲之年,还要苦苦的撑着……
母亲始终都放不下父亲,即使爱情已去,但亲情还在,每每母亲包了饺子,眼眶都会红红的,不停的嘀咕着:“还少一个人,还少一个人!”
我想,母亲包的饺子,有着一种重重的年味,不仅仅是一种味道上的浓浓回忆,还吃出了一种坚忍不拔的女性顽强的生命力,一种对爱情深深的眷恋,对亲情不变的守望和等待;一种对过年一家人团圆开心吃饺子的浓浓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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