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当我掌灯时分风尘仆仆赶到病房时,父亲正无精打采地坐在床上。因为刚出过汗,稀疏的头发就像一蓬野草。看到我来,他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憔悴尽显,慈祥依旧。
按照约定,今晚由我和姐夫陪护父亲,姐夫下晚自习后才能来。母亲对姐姐说:“别让他来了,明天还得上课呢。今晚我留下。”我和姐姐费尽口舌,可最终还是没能说服固执的母亲。
送姐姐出门,走在灯光朦胧的医院小径上,推着车子慢慢走的姐姐忧心忡忡:“本来说好不让咱娘在病房里守夜的,可今晚谁也犟不过她。我们好将就,总不能让她也打地铺……”正在两人愁不可支的时候。姐姐灵光一闪,忽然想起曾经看到医院内有个牌子上写着“租床”字样。仿佛闷热的空气里刮来一阵清凉的风,姐妹俩兴冲冲地找了去。
“我没有打电话,这床不是我要的!”送走姐姐,我独自往回走,刚拐进病房,走廊耳畔就传来母亲的说话声。我赶紧走过去说是姐姐打的电话。母亲很生气地瞪了我一眼:“不就是一晚上吗,将就下就行了,还租床干啥?”说完就要打发送床来的男子走。我赶紧打圆场:“租床不贵啊,一晚上才两块钱!”母亲却不领情:“两块钱我也不睡,你让他拿回去!”这时,坐在病床上的父亲看不下去了:“你娘不就是心疼那两块钱吗?人家把床都送来了,还撵人家走!她这人真是!”见父亲发火,母亲没再说什么。我拿出租金和押金打发那人走后,护士进来发体温表。母亲接过,给父亲夹在胳肢窝里,然后默默地站在床边,用手扶住他的胳膊,防止体温表从他瘦骨嶙峋的腋间滑脱。两个人依然紧绷着脸默不作声,正在我左右为难之际,母亲突然“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紧接着父亲也笑了,我这才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母亲对我说:“我以为租一晚上咋着也得一二十块钱,没想到才两块钱啊!”
父亲晚上并不需要特别侍候。熄灯不多时,趴在父亲床脚的我,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睡梦里忽然觉得身边有动静,我赶紧抬起头睁开惺忪的睡眼。熹微的壁灯照射下,我看到父亲已经坐起来,整个上半身努力往前倾斜――他正在翘首张望躺在角落里的母亲。“爸爸你醒了,怎么不披件衣服就坐起来?别感冒了!”我边说边起身拿衣服。父亲没接我的话,而是把手放在嘴边冲我“嘘”了一下,轻声说:“我看你娘呢,你看她睡得多香,都打呼噜了。让她睡吧!睡吧……”彼时,饱受癌痛折磨的父亲,干瘪的嘴唇温润张开,黯然的眼睛也一下子变得犹如点燃的火把熠熠生辉。不到三个月后,父亲溘然长逝。感谢造物,让我在永远地失去父亲之前,得以陪伴在父母身边在病房里,共度了一个泪中有笑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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