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撒了一院子的碎金,在枯败的树干上,两只啄木鸟,一双如钩的爪子攀着,蹲坐在坚硬而弹性的尾翼上,用如电的双目探寻着,然后迅速地用坚长如凿的嘴啄着树干,一下一下,笃笃笃笃,头如捣蒜,声似鼓点。远看,它们就像两朵早开的杜鹃。
这棵枯树被天牛、透翅蛾之类的害虫折磨得面色憔悴、萎靡不振,它们就盼着啄木鸟的到来,就如病入膏肓的人久盼医生一样,啄木鸟就是它们的医生,也是它们的春天,抚平了它们的忧心和彷徨。啄木鸟的笃笃声,就像春的气息般流进了它们的血脉,不久,它们就会生机勃发、绿意盎然,在春风里婆娑了。
站在院子里的爷爷听到笃笃声,脸上铺了一层春天的油彩,褶子也平展了许多,仿佛啄木鸟把它的心脏病也给治了。他自言自语道:“啄木鸟治树,用的是嘴上功夫。”他这话是说给啄木鸟的,也是说给树听的,它们都能听懂爷爷的话。多少年后,我也听懂了。
啄木鸟,属留鸟,被誉为“森林医生”、“树的守护神”。
在食虫的众多鸟中,啄木鸟要算最辛苦的了。其它鸟儿或在空中,或在植物的叶片上,或在树枝上捉虫,而啄木鸟不啄新生枝,单恋槎牙枯树干,它要啄开那坚而朽的树皮,该需要怎样利而尖的喙才能入木三分?而虫子又躲在树皮深处,该需要怎样明察秋毫的眼和准确无误的判断力才能做到劳而有获?
啄木鸟真真地做到了,因为它身体的奇特构造。它的嘴强直如凿,能入木三分;它的眼圆而如电,能隔着树皮窥虫;它的舌长而能伸,能餐卷害虫;它的腿短而壮,趾生四个,前二后二,能牢牢抓住树干;它的尾楔状而坚,能支撑身体,啄木时如坐小椅。魏野有诗曰:“爪利嘴还刚,残阳啄更忙,千林蠹如尽,一腹馁何妨。”也许,啄木鸟就是为树而生,为树而长,为树除害,它幸福着树的幸福,它快乐着树的快乐。
啄木鸟长得并不漂亮,黑白衣,黑灰喙,眉不俏丽,身不娉婷。雌雄倒是不难辨认,枕部黑色为雌红色为雄。其貌距妖艳的孔雀相差万里,也比不上画眉的清秀,其声音也不如百灵鸟的婉转,也比不上蝉的高昂。魏野在《冬日书事》里说“闻啄木之声,疑是打门僧。”可见其声如打门之声一样,自然谈不上悦耳动听了。如论观赏,它该为下等;若论忠诚,它该居前茅。
啄木鸟是一种特别忠诚的鸟,它不向往柳梢鸣翠的惬意,不羡慕天高任飞的壮美,不稀罕莺歌燕舞的轻盈,只会咚咚地敲击树皮、默默地守候着森林。唐朝朱庆余曾有诗赞道:“丁丁向晚急还稀,啄遍庭槐未肯归,终日与君除囊害,莫嫌无事不频飞。”树健康葱茏,就是它活着的意义;捕获害虫,就是啄木鸟生命的意义。它为树可以改变自己的饮食习惯,有虫吃虫,虫少兼食植物,就一直坚守着树,不离不弃,不迁不移。为了树的健康,它默默地出力流汗,直至生命停止的那一刻。这种执着的精神、忠诚的品质,是很值得人类效仿的!
啄木鸟大部分的生活细节,都是在树上展开的;它们的生活秩序,都是在树的纹理里攀爬着。晋朝左芬在《啄木诗》里写道:“南山有鸟,名曰啄木,饥则啄树,墓则巢宿。”它工作和休息都在树上,它的日月和烟火都结在树上。树是它生存的支点,也是它温暖的港湾。
我在我家院子里的树上曾见过啄木鸟的巢穴,那是一棵百年老柳,树皮沧桑斑驳,上面落满了风、日月和时间,也密集了啄木鸟数以千计的啄痕,在树干的上部有一个茶杯口大小的洞口,爷爷说,那是啄木鸟的家。我站在地面仰头伸脖,洞里的情节不能目测,好奇和欲望就在心里迅速膨胀,我央求爷爷要亲眼看看才肯罢休,爷爷拗不过我,搬来一梯子,我蹭蹭地爬了上去,洞的细节在我的眼前暴露无遗。其实,里面就是一个简单的洞,装满了春光和温暖,除此以外,再无其它。爷爷在下面喊我赶紧下来,免得让外出活动归来的啄木鸟看到,我只好依依不舍地下来,树上还挂着我一声失望的叹息。
到了五月份的时候,着实让我惊喜了一回,树洞里多了一个小脑袋,爷爷说,那是啄木鸟的孩子。我很想上去看看,任凭我怎么哀求,爷爷只用摇头予以拒绝。我懂爷爷的体恤,他不想增加啄木鸟的恐惧和警觉。我只能站在老柳树的下面眼巴巴、痴呆呆地望着那个洞,企图窥探到属于它们的秘密。我也看到了温暖而感人的一幕,啄木鸟宝宝那渴盼的眼神,啄木鸟妈妈衔着虫子急忙归来的身影,而后是张嘴、送食、吞咽,亲情的主题在它们中间上演着,爱就在接与送中传递着。那一瞬间,舐犊之情就像春光一样,洒满了老柳树,洒满了院子,连空气里都是爱的味道。其实,动物之间的感人细节,不次于人类。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童年乐园,而村北的那片树林就是我儿时的乐园。春暖花开之际,树木发芽吐绿,蝶飞蜂舞,虫鸣鸟啼,哗哗的汾河水从它的身边经过,一切都煨在春光里,焕发着春的勃勃生机。树林里的一只啄木鸟,这时也抖落了冬的禁锢,忙着给树捉虫治病。树下我和几个小伙伴们抬头看着树上的啄木鸟拍着小手唱着儿歌:“啄木鸟,本领高,给树看病不用刀,尖嘴轻轻敲一敲,钩出害虫一条条……”
我想,啄木鸟一定能听得懂我们唱的儿歌的,它正用一双黑豆似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我们,那里面注满了春天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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