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是一把没有钥匙的锁,我曾在门前徘徊了整整一个秋天!
若你正打小城走过,请记得,给自己添一袭防寒的衣袍!
(一)
“老头子,快!去把老花镜给我找来……”奶奶定定地盯着针眼儿,两只眼睛正眯成了一条缝,可却怎么也不能顺利地将针穿过去。
“奶奶,我来吧。”我望着她那因焦急而皱成一团的眉,关切地说。
“不用、不用你帮……我穿了一辈子针了!”她的眉毛更皱了,那张干蜡似的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窘迫。
“奶奶还是那么倔强和刚硬,她这拒人千里的态度实在让人难以忍受!”我愤愤地走进屋里去了。
卧房中的灯明晃晃的亮着,抽屉还开着,已经被翻得一片狼藉,屋内却出奇地静。
“爷爷,你在哪?”我惊诧地走到房外呼喊。
“啊,我在这儿呢。”爷爷那温厚嗓音中竟杂着些哽咽。
“爷,你咋哭啦?”我看着他眼角凝滞的泪光,目瞪口呆地僵在那。
“莫事啦!莫事啦!”边说着,爷爷又局促地扯了扯袖口抹干了噙在眼眶的泪。
“死老头子,咋还没找来呢?磨磨唧唧的!”奶奶的河东狮吼正从前院穿透了过来。
“我得快给你奶奶送镜子去!”
他迈着蹒跚的步子进屋去,我满心疑惑地紧紧跟在身后。
“奶奶,我刚刚竟然看见爷爷躲在后院哭啦!”我望着爷爷进屋的背影,神秘兮兮的给奶奶打小报告。
“老婆子,你也做累啦,去歇会儿吧!”爷爷厚实的声音中裹满了温热。
“这件旧军袄,也有三十多年历史了,也该破!”他望了望萧索的屋檐,长叹了一声。
“死老头子,你啥意思?”奶奶一听这句话,竟一把将手中的棉袄重重摔了,抑制不住地大哭大喊。“老都老了,你还想起换‘人’了……”
“老婆子,这实在冤枉我,我咋敢呢!”爷爷一如往常低眉顺眼地求饶。
“那你哭啥?”奶奶一边擦泪,一边略带委屈地试探。“莫不是念起你的老相好?”
“哪有这事?”爷爷实在无奈,只得乖乖摊牌了。“我刚才偷读了你的信……”
“莫哄我!我大字不识,啥时候写过信?”奶奶更气了。
“看嘛,这不是?”爷爷小心翼翼地从衣兜里取出那张纸面泛黄的“信”。
“儿,你眼睛清亮,你来读!”奶奶一副包公审犯人的气势,威严十足!“你爷爷今天想哄我,没门!”
“明啊,自打你去了部队,也有九个月了吧!你不在家这些日子,日子是清苦些,我一个人干挖地、种谷、收粮这些农活也能熬过去。可现在,我总不能挺着大肚子独自去收庄稼吧?娘嫌弃我们没用,也不帮帮忙!这间茅草屋禁不住日晒雨淋,破了好几个大洞,漏风……”我读着读着,心底禁不住涌出一股股酸涩,泪珠一颗接一颗地滚落下来,浸湿了单薄的纸片。我连忙用衣袖去擦,却越擦越烂了。
“对不起,奶奶!我……”我惊恐万状地不知所措,低低地埋着头。
“莫事的,儿,老东西了,烂就烂了吧!”奶奶轻轻地抚摸我的头发,温柔地安慰道。
“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夕?”我不可思议地抬眼望了望她的眼睛。
只见奶奶那双枯井般的眼眸中早已噙满了闪烁的泪花,只是,她还在拼命强忍着不让它流出来!也许,她是害怕?害怕一打开那扇闸门,那条浩瀚无际的生活苦难之河便会瞬间决堤,奔涌而出、一泻千里?
这时,爷爷走过来,没有说话,挨着奶奶的椅子轻轻坐下,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
“老都老了,多肉麻……”奶奶还在絮絮叨叨,脸上却灿烂得如二月的娇花般。
我小心翼翼地拾起地上的一片火红的枫叶,轻轻地摊开手掌,将它,还给了秋风。
(二)
“喂,儿,你到哪了?”
“额,妈,我今天到北京了,正打算明天跟婷珊去参观故宫呢!”我强咬紧牙关,忍住撕心裂肺的痛,镇静地回答到。
“妈今天就来给你打扫屋子了,你们路上可得小心点儿……”尽管隔着长长的电话线,我仍旧能感受到母亲的欲言又止。
“嗯,好的!那我先挂了。”我用力地按了一下关机键。
这时,已是寒冬的深夜了,已近年关。雪白寂静的病房里,那个因滑溜冰鞋摔断了胳膊的姑娘安静地睡着了,脸上还泛着甜甜的笑。
“她一定做了个美梦!”我望着窗外飘舞的雪花,一片一片地摔碎在透明的玻璃上,瞬间化为了细小的水珠,顺着冰冷的墙壁滴下去、滴下去。
“质本洁来还洁去!”我忽然莫名地感动起来,一激动,身体又开始剧烈地疼痛。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又煎熬过了一个漫长的冬夜。
清晨,和煦的阳光铺在枯枝上、屋檐上,逗得雪地上的麻雀欢腾的扑上扑下。
“杨,我来给你送饭啦……”大老远,婷珊的大嗓门就开响了。
“辛苦你了,大姐姐!”我一边半开玩笑似的谢她,一边艰难地撑着病床坐起来。
“对了,啊,你妈昨晚可给我打电话了啊!”她一边打开饭盒,一边担忧的说到。“她问我们俩都去看过哪些景……”
“没穿帮吧?”我睁大了瞳孔。
“没呢,我这么聪明伶俐!”她洋洋得意地笑到。
“你到底是怎么走路的?没长眼睛啊?”忽然,门外传来一个男人粗鲁的叫骂声。
“对不起,对不起啊!我着急看我女儿,不小心……”接着,又传来一个女人近乎呜咽地道歉声。
“是,是我妈?”即使隔着那扇厚重的门,我却如此笃定是她!
果然,吵闹声很快湮灭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正在向那扇单薄的门逼近。
“快了,快了,那层透明的窗纸就快要被撕开了,即将裸露出它满目疮痍的“真相”!”我屏住了呼吸,不敢睁眼。
突然,那脚步声竟奇迹般地停在了门口,不再继续向前延伸了。过了良久,我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才重新活了过来。
“婷珊,你快出去看看……”我催促她道。
“这里有一封信!”婷珊才开了门,就大嚷起来。
“杨收”她仔细端详了一番,才拿进来递给我。
“儿,妈妈来看你了!你为什么骗我呢,说去旅游过年?要不是不经意翻了你的日记,你得病的事为什么瞒着我们呢?我们可是最亲最亲的人啊!我给你交了住院费、护工费……既然你不想妈知道,那妈就继续‘不知道’!”
我紧咬着嘴唇,一遍又一遍地读着信,任凭泪水湿透了信纸。
好久,我才睁开眼,朝母亲离开的方向望去。
此时,窗外的晴天正好,麻雀在枯树的枝丫间上窜下跳,那道单薄的背影正在寒风中愈行愈远,雪白的地面上那深深浅浅的积雪正在一寸一寸地融化……
(三)
“这个人是谁呀?”表妹指了指相片框中那个黑瘦的大男孩,歪着脑袋问。
“我高中同学。”我故作淡定地回答她。
“同学?那其他同学的照片呢?”她半信半疑地坏笑着。
“可能,弄丢了吧。”我别过脸去,不再看她。
可是,能轻松敷衍过表妹的傻话,却怎样也不能骗过自己涟漪微漾的心!
那些我原本以为被时间冲刷得干干净净的记忆,又重重叠叠地在我眼前一幅幅拉开。
“明天就毕业了,你再不给,可就要错过一辈子了!”祁露一把抢过我手中的情书,就向男生宿舍飞奔去。
“别给他,祁露,你要给他,咱俩就绝交!”我气喘吁吁地一边狂奔,一边大喊。
“好,不给算了!你的破事我都不管了!”祁露突然刹住了车,气冲冲地走过来,一把将手中的信狠狠丢给了我。
顿时,我仿佛被冻结成了一座冰山,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任凭沁人心脾的栀子花香扫过我的鼻尖,那张一尘不染的心笺终究没有搭上青春的末班车。
“杨,你知道吗?他交女朋友了……”后来,祁露一再跟我提起他的消息。而我,总是淡淡地付之一笑!
一份低微到尘埃里的爱情,它只能躲藏在狭窄的缝隙中去窥探爱情的模样?
此去经年,那些弱不经风的信笺已经一张、一张被碾碎在时光的轴轮下,散成了柔软的沙粒!
又是一年秋风劲,我这个独爱漂泊的“浪子”也已走过了二十多个人生的四季。
每一次远行,我都不忘带上一沓厚厚的信纸;每一次,不慎跌到深不可测的谷底……我都会,把那道隐匿的“伤疤”刻在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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