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秋冬交替,南山枫叶红满山坡时,我总会想起我家那棵自留红柿树。想到满树血红血红甜透心底的柿子,每每满口生津,唾涎欲滴!
我不知道柿树妈妈寿命几何,因我不知她出生于何年何月。但是我知道她因养出的柿娃娃奇红,大家都叫她红柿树,把她当作树妈妈一样看待。她的粗壮大人都搂抱不过来,夏天的树冠似一顶绿绒大伞遮住了半边蓝天。
柿树妈妈养出的娃娃水灵又奇特,有的个儿大得像面包,有的玲珑似奶嘴,有的一个大柿子上还依附着一个小的,状如小小的陀螺。果实颜色血红,柿子红时连叶子也红色欲滴,果实的味道比蜜还甜。软柿子那是一罐罐蜜糖,咬个小口一吸甜到心底。柿圪塔那红红的皮,白白的霜,咬一口能甜到舌根,甜倒牙齿。连旋下的柿皮,晒干后吃起来也甜滋滋,润滑滑,嚼在嘴里舍不得咽下。
{树妈妈盘根错节,住在母亲自留菜园的石头塄边。不记得有人给她施过肥浇过水,也没看见过有人给她剪枝,她就凭天然和本能长得格外健壮,老枝干了又抽新枝。全庄几十棵大大小小的柿树,属她最大,年龄最长。
燕子归来,万物复苏,春暖花开的日子,树上长出了椭园形的叶子。柿花开了,那鹅黄的朵儿,星星点点藏在嫩叶中间,风儿吹过,满树叶儿摇曳,在阳光下泛着新绿。此时,我家的那窝土蜜蜂就在树上闹开了。侧耳倾听,嗡嗡嗡如唱大戏,细细观察,它们来来往住着花蜜。柿花开尽,就有透着柿子甜香的土蜂蜜吃了。花儿落了,落花的根部结出了油绿的指甲盖大的小柿子。
随着太阳的脸渐渐泛红,柿树妈妈的叶子绿汪汪地长起来,小{子长到了山核桃那么大了。若遇天旱,或遇冰雹就有许多柿子坐不住胎,夭折落了下来。一次,我嘴馋拾起那青青的小柿子,张口就啃,一口没咽下去就涩得我满嘴钴镭,舌头都打不过弯儿了。母亲说赶紧吐一吐,不然会涩断肠子的。我问母亲,柿子不熟为何落下?树妈妈为什么不把孩子养大?母亲的话至今我还记的:这叫优胜劣汰,都是树妈妈的孩子,经得起考验,不怕风吹雨打的方能成正果。这落下的青果像禁果,不到吃的时候不能吃,尤其是女孩子,得学会矜持。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每到此时,母亲在菜园忙碌,我们跑到树下捡上几捧落下的绿柿蒂,拿回去晒干与小麦一起磨成面,蒸成馍,烙成饼。看上去绿泱泱,吃着沙沙甜甜。在缺吃少穿的年月,这可是最稀罕的食物。
夏天,是柿树妈妈一年中生命力最旺盛的时节,也是抚养柿娃娃最关键的时期。她抽出的嫩枝蓬蓬勃勃地长起来,老枝也不甘落后,拼命地展示着她的生命力。那稠密的椭园的柿叶,叶尖一顺儿朝下,微风吹来,哗哗哗似掌声四起。庞大的树冠傲慢地伸向蓝天,她在吸收阳光雨露营养滋润的同时,也在释放着含香带甜的氧气。这时柿娃娃藏在绿叶中间,不仔细瞧根本看不到。很多时候,母亲在莱园劳作,我带着妹妹就在树下荫凉处玩耍。摘一片柿叶卷成小喇叭,用嘴咬扁喇叭口,鼓着腮邦子“呜哇、呜哇”地吹曲子。柿叶的鲜涩香味醉人,吹出的声音悦耳动听。小妹把喇叭夺在手里,送进嘴里,喇叭散开吹不响了,我手把手地教妹妹卷喇叭,我们一起鼓起腮邦子,吹响合奏的乐章。
大雁南飞的时节,村庄里的八月红、扁柿陆续成熟了。树上间或有个软柿子能吃,那刚泛黄的柿子摘回用温水泡三天才能下口。站在红柿树下抬头望,那柿娃娃已藏不住了,她们从渐渐泛黄的柿叶间,露出了泛着青春红晕的脸。可要想吃红柿,还得耐着性子等上十天半个月,树上才陆续有软柿子。
这个时候,柿娃娃们尽情炫耀她们的妩媚,树下自然踩成小蹊。尤其是我们这群孩子,放学回来先到树下溜一圈。谁眼尖看到软柿子,定定地看着馋得直流口水。可是,想摘软柿就难了,树身又粗又高,爬树水平不高的根本上不去。一群孩子中只有二哥能上去,可他是色盲,上了树用手捏上半天找不到软的,急得我们在树下直跳脚。他一急踩住树枝一摇,大柿子吃不住晃悠,硬的软的都掉下来了。树下的人跑不急,不是被软柿砸住糊住了头发,就是被硬柿砸个青包。软柿落下一败涂地,硬的落下摔得稀巴烂。这受伤的柿子软不了就酸了,不能吃了。二哥自知闯祸了,从树上溜下来,把烂柿子藏在草窝里,叮嘱我们谁也不许说。当然,纸是包不住火的,没吃上柿子的小妹回去就:“嘘,二哥不让我告诉你们,他把烂了的硬柿子藏起来了。”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父母一听便知是怎么回事,二哥自然少不了父母的责打。
为了能摘上软柿子,弟弟妹妹叠罗汉,我踩着他们的肩膀,费上九牛二虎之力才能爬上树。后来,我够着斜枝尝试,头向树身手脚并用攀至老圪叉前,一翻身就上去了。只要能上到老圪叉上,就等于投入了树妈妈的怀抱。弟弟妹妹在树下仰头指点,我像猿猴般在树上攀来爬去,使出浑身解数,小心翼翼地摘下一个个又红又软的柿子,或拿在手里,或把市蒂衔在嘴里,或装在口袋里。摘下的柿子,不管多少都要拿下树与大家分享。那大柿子一个能分几份,若柿子小个儿又少,那就从最小的妹妹吃起,一人咬一口。我看着大家吃完柿子舔着嘴,感到心里比蜜还甜。
为了解决摘软柿难的问题,父亲上山砍了一根细长的木头杆子,把大头劈开做成夹杆,放在树妈妈身旁。这下方便了,谁来谁用。虽说这树是我家的,但软柿子谁摘下谁吃,这已是村庄不成文的规矩。就是过路人来到树下,夹两个软柿子解渴,父母不仅不说啥,还以此为荣。
一场秋雨一场寒。秋风摇落了树叶,也摇落了熟透的红柿子。这时,总会有人拉开地头的酸枣刺,到树下检软柿子吃。落下的柿子恰似通红粘稠的蜂蜜,即便摔烂了,也能用手抓起来吃到嘴里。若幸好落到柿叶上,或菜地胡萝卜秧上,那简直是意外惊喜,意外收获,双手捧到嘴边,吸一口咂咂嘴:嗯,真甜!
我们眼巴巴地盯着柿子在秋风中由青变黄,再由黄变红,秋姑娘把柿叶也染成了红色。霜降一过,秋风瑟瑟把树上的红叶扫了个净光,树上便只剩下星星点点血红的小灯笼。大柿子三五成群聚在一块,那小果果像调皮的孩子单个挑在枝头。熟透的大柿子由扁圆变成椭圆,风儿一吹悠哉悠哉荡着秋千,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掉下来。低头看看,树妈妈已在脚下铺上了厚厚的红地毯。这是树妈妈要贡献孩子了,害怕娃娃掉下受伤吧!这红红的柿叶也很实用,我们拣几片放书里压平当书签,父亲拣些干净的晒干当茶喝,当烟抽,剩下的统统收回,那是饲料的上品。
下柿子是一件大事,我们全家出动。父亲与两个哥哥上树摘柿子,他们全副武装,用一条长绳一头系腰,一头系筐。上了树有人用夹杆拧远处的,有人用手摘近处的,每摘满一筐就从树上吊下。我和妹妹的任务就是接筐子,择把儿。一晌时间,树下起了几座红丢丢的柿子山,一家人都挑软的吃了个够。我们几个各自拣可心的稀罕的,装进口袋,拿在手里,惊喜的火苗在眼睛里跳跃。树妈妈此时如释重负,伸腰展枝,而每个枝头还刻意留下一个柿子,孤单单地俏立枝头。母亲说,那是留给树妈妈的伴,由它们看树,来年才能结得多。
把这几座柿山运回家,那些小的状如陀螺奶嘴的,形状特殊不规则的,都放在荆条大叵箩里,存于门楼下或房顶上。不小心摔烂有伤的柿子,切成柿瓣凉晒出去。那完好无损的大红柿,妈妈旋成柿圪塔,爸爸用葛条捞成串,挂于房檐下。满树的风景,移到房檐下,一串串红柿子齐排排地挂在那里,整个院子都被映红了。农家小院浸在浓浓的甜香味儿中,出来进去,看一眼满心的欢喜。
母亲最会过日子,把下柿子时烂了的软柿子,和在面里蒸成馍,不仅吃着细腻香甜,而且颜色红润,这是我们最爱吃的。东家婶子大妈,西家奶奶爷爷,也都能尝到稀茬,甚至远处的亲戚也能尝到鲜。
一个月后,柿圪塔凉干了,母亲脚勤手快几次凉风,几次进缸捂霜,那捂好的柿圪塔红白相间,一圈红通通,一圈白生生,咬一口嘴里溢着柿浆,嘴边染着白霜,那种透心的甜,是一种酣畅淋漓的爽。家乡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我家的红柿子味美,能有幸吃到我家红柿柿圪塔,那是最有口福的。我家是个大家族,七大姑八大姨来走亲戚,父母总会以红柿为特产招待他们,来了亲戚饭可以不吃,红柿总要一饱口福。丈夫第一次和我相亲,得以我家用红{柿圪塔款待,他吃一个还想吃一个,我打趣说他像憨女婿,他才感觉失态了,不好意思地说:“是你家的柿子太好吃了!”
每年大年三十烧肉,用红柿烧出的肉艳艳的红,喷喷的香。大年初一,人人要吃“红眼”(软柿子)。据说吃了“红眼”,小孩心明眼亮,大人一年财运亨通。父母一大早就搭梯上房用竹篮从大叵箩里拾出软柿子,让我们东家西家送个遍。因为红柿皮厚,过年时正好软透。父母看着我们吸溜吸溜地吃得香甜,温馨的笑意荡漾在脸上。
我吃完柿子,眼睛睁得溜圆问母亲:“我眼睛亮吗?”母亲总会说:“亮,大妞眼睛最漂亮。”在我潜意识里,我的一双眼睛就是因为年年能吃上“红眼”才变水灵的。我们家因为每年冬天有这一叵箩软红柿,一大缸红柿柿圪塔而感到生活的殷实与甜蜜。
寒风刺骨,像针一样穿透我的心灵。柿树妈妈却在凛冽的风中,悠闲地吹响口哨。我知道,柿树妈妈又在酝酿精神,聚集能量,等待着春天的到来,等待着孕育柿宝宝的日子。
柿树妈妈,您如画的风姿,甜蜜的果实,坚毅的性格,全身心的付出,值得我们钦佩珍惜!无论我走到天涯海角,无论我白头没齿,我永远牵挂着您,爱着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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