苜蓿早已远离现今的幸福生活许久,即使在农村,也鲜有所见。对于苜蓿,我并没有过多的印象,但至今仍保留着深厚的感情。
记忆中,我只吃了几顿苜蓿滋卷(陕西小吃),而且那时,我并不认识苜蓿。直到吃完滋卷满嘴流油时,我才想起问父亲做滋卷的菜从哪里来的。在父亲的带领下,我来到果园里,只见几棵苹果树下面长了一大片苜蓿。
一簇簇嫩绿的叶子紧紧地拥挤在一起,绿叶重重叠叠,如同一块碧绿的地毯,将地面牢牢遮盖起来。我小心摸了摸那嫩嫩的绿叶,使劲瞪大了眼睛注视着它们,心里一阵阵地感叹。真没想到,我吃的美味竟然是用眼前的苜蓿做的,而我竟然连自家地里的宝贝都不认识。一时,我的脸蛋火辣辣的热。父亲蹲在我的身旁,和蔼地摸了摸我的后脑勺,开始给我讲关于苜蓿的故事,那也是父亲的苦难经历。
苜蓿,本是用来喂牲口的,而在那一段闹饥荒的年月里,却成了人们口中的救命食粮,一把苜蓿真的能救活一家人的命。祖父曾经管着村里的苜蓿地,虽然那时的人思想觉悟都很高,但精神食粮最终还是难以战胜饥饿对人体的折磨。祖父并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干偷窃集体财产的事,直到天黑时,祖父才敢偷偷从生产队的地里掐一大把苜蓿带回家。祖母将苜蓿清洗干净,与麦麸搅在一起熬一锅稀汤,一家人的命就是靠那些苜蓿来维持的。饥饿真的将人们已经逼得失去了理智,像祖父这样拥有便利的人毕竟是少数,深夜偷苜蓿的人越来越多,直到无法收场。那时的生产队长是村里顶呱呱的人物,看着乡亲们整日里面黄肌瘦的,他的心里也不是滋味。经过革委会领导以及村干部开会决定:将村里的苜蓿分给大家一些。听到这个消息,祖父长长舒了口气,他特别害怕自己偷窃集体财产的行为被查出。在那个年代,一旦被查出有任何的不正之风,那一家人都会永远抬不起头,即使遇到闹饥荒的年月,也不例外。所幸的是,一个会议决定彻底消除了祖父心里的担忧。
“天天吃苜蓿,难道不会腻吗?”我抬起头,天真地问父亲。面对我的疑问,父亲笑了笑,接着讲过去的故事。尽管那时天天都是吃苜蓿,但人们依然很开心,有吃的,总比没吃的要好得多。那时有句顺口溜:碗里吃着苜蓿菜,锅里煮着苜蓿粥,再看盆里的生菜,还是苜蓿。总之,苜蓿已经与人们的日常生活牢牢捆绑在一起。顿顿吃,天天吃,但却永远吃不腻。这一切不为别的,确因当初被饿疯了,只要有能吃的就行。
听完父亲讲的故事,我的小脸红红的。一想到我平日里不好好吃饭时,面对母亲的劝告,我却不以为然;更有甚者,不是扔筷子,就是大哭大闹。如今看来,我是好日子真的过久了,无法深刻体会到饥饿对人体的摧残。我看着眼前的苜蓿,回想着父亲讲的故事,回味着刚刚吃到的苜蓿滋卷,心里五味杂陈。
自从听了苜蓿的故事,我一下子变得懂事了,而且后来发生的事令我深刻体会到幸福生活的来之不易。
“赶紧干活,表现好的话,我让你妈给你蒸苜蓿滋卷吃。”父亲一边除草,一边对坐在地头发呆的我说。有些时日没吃苜蓿滋卷了,一听到这,我顿时有了力气,挥起锄头,开始除草。当我锄草途径那一大片苜蓿时,看着他们随着风儿摇曳的样子,我的心里甜滋滋的。没看到苜蓿还好,看到后,满脑子都是苜蓿滋卷,久违的香甜再次涌入心头,馋得我涎水直流。
美食的诱惑力很强大,也会给我带来更多的鼓舞。当我觉得浑身上下没劲时,只要想想美味可口的苜蓿滋卷,胳膊肘处瞬间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力量。一上午的时间,就这样悄悄而过。只要专心做事,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看来这话一点不假。平日里,总觉得时间过得慢;而今天,却在不知不觉间过去了小半天的光景。我干完活,站在地头,看着一早上的劳动成果,心里甜滋滋的,和吃了苜蓿滋卷的感觉是一样的。父亲很开心,我也很开心。父亲之所以开心,主要在于儿子的懂事;而我的开心却很简单,只是对美食的追求。
掐苜蓿是件技术活,力量不能大,也不能小,对力度的要求很高。提起初次掐苜蓿时,我就脸红,不是劲太大,将苜蓿叶子给掐得稀巴烂;就是劲小了,只掐了个小小的碎叶片。父亲见我笨手笨脚的样子,手把手为我教:首先用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苜蓿叶子的茎,再稍稍用力,只听见“嘭”的一声,苜蓿就被掐了下来。按照父亲教授的方法,我再去掐苜蓿,“嘭嘭嘭”的声音不时传来,看着篮子里越来越多的苜蓿芽,我的心里一阵阵的甜蜜。热爱劳动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作为新世纪的接班人,我们理应以最饱满的热情,投入到热火朝天的劳动里,只有这样,我们才当得起“社会主义接班人”的荣誉称号。我一边掐苜蓿,一边想着劳动带给我的乐趣,时间悄悄而过,直到耳边传来父亲的呼唤声,我才想起该回家了,沉醉在劳动之余的乐趣里,我好像已经忘了美味可口的苜蓿滋卷。
回到家,我将掐回来的苜蓿芽交给母亲,看我大汗淋漓的样子,母亲拿来毛巾,为我擦掉脸蛋、脖子处的汗水。虽然累得满头大汗,但我却觉得很值,今天的这顿饭里也有我的功劳和汗水。母亲打来清冽的井水淘洗苜蓿芽,我蹲在一旁,给母亲打下手。四只手在盆里翻搅着苜蓿,一丝丝清凉不时渗入肌肤,心里瞬间一阵清爽,头顶的汗水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清洗好苜蓿芽,母亲去和面,我拿来盆,将洗干净的苜蓿芽全部捞出来。每每捞起一大把苜蓿,看着眼前的水流,听着哗啦啦的水声,我的心里兴奋极了。玩得兴起,等捞完所有的苜蓿,我掬一g水,站起来,看着手心里的水顺着双手的缝隙徐徐落入盆里,泛起一滩滩的水花。直到耳边传来母亲的呼唤,我的心神才回到眼前,急忙将洗好的苜蓿端至母亲前;而就在我转身的一刹那,被脚下的盆绊了一跤,直接摔倒在地,洗好的苜蓿也洒了一地。
母亲闻声走了过来,只见我正在手忙脚乱地捡拾洒落在地的苜蓿,母亲对我是既生气又无奈,真想狠狠数落一顿,但看我可怜兮兮的模样,心里又不忍,只能将那些苜蓿芽捡起来,再次清洗干净。儿时的我做事时,经常是着急忙慌的样子。父亲用一句话为我下了定论:“不管干什么事,都要付出代价。”起初,我并不认可父亲的话,可接二连三发生的事,令我不得不信服。就比如那次洗苜蓿,如果不是慌慌张张的话,我怎么可能摔一跤呢?如果不摔跤的话,那些苜蓿也不可能再需清洗一遍的。多年以后,我才明白父亲那句话的用意,那是鞭挞我做事必须要冷静、认真,并非只是一味的指责。
母亲将洗好的苜蓿用开水稍稍煮一煮,除掉草腥味,然后滤干切碎,再搅拌些粉条、配菜,与各种调味料搅拌均匀,放在案板的一角,开始擀面。我坐在厨房的风箱前,看着眼前的风箱,试着拉了拉,耳边传来低沉的“吧嗒”声,我已经为烧火开始做准备。母亲拿来醒好的面团,双手压了压,将圆鼓鼓的面块压得和锅盔一样厚;然后拿来最短、最粗的那根擀面杖,在面团上使劲擀了擀,直到面团稍稍擀开时,再拿来最长、最细的那根擀面杖使劲擀。母亲先将擀开的面片的一角小心卷在擀面杖上,然后双手轻轻一推,擀面杖开始转圈,那块擀开的面片迅速卷在一起,如同长长的铺盖卷,顺着案板来回移动。在母亲的操控下,展开、卷起,再展开、再卷起,直到面片被擀得足够薄为止。只要透过面片能看到案板的本色,面片就擀好了。
母亲端来拌好的苜蓿菜馅,均匀洒在擀好的面片上,并拿来菜刀,在面片的中央割一道十字小口。滋卷,顾名思义,就是卷起来的。母亲顺着那道小口,开始由内及外卷,那些苜蓿菜陆续被面片卷起来,卷筒越来越大,圈子也渐渐增大,直到卷完为止。母亲拿来菜刀,将卷起的滋卷分节切开,并依次摆放在蒸笼里。母亲不让我近前看,原因是我的涎水时常流下来,尽管我一直在克制自己,但面对美味,嘴里的涎水永远吞不尽。
蒸笼上锅,我鼓起腮帮子,双手用力拉着风箱,耳边传来“吧嗒、吧嗒”的响声,灶台里燃起了熊熊大火,热锅里更是一片沸腾,腾起的热蒸汽迅速将蒸笼完全笼罩,厨房也瞬间变得烟雾缭绕的。母亲一边为我加油,一边开始做配菜。我对苜蓿菜很痴迷,一直嚷着要吃,母亲便应了下来。我拉着风箱,脑海里早已被苜蓿滋卷和苜蓿菜的香甜充满,嘴里更是涎水直流。母亲看着我的馋样,微微一笑,开始泼辣子油。我想母亲肯定是故意的,就是想让我出丑,尽管我打定主意,不去想那些,但嘴里的涎水还是不争气,顺着嘴角不断流淌着。好在锅里的滋卷快要熟了,一想到即将吃到的美食,我的心里不知有多么的甜,那种感觉已经无法用世界上最优雅的词语来形容。
滋卷出锅,我迫不及待地拿来小碗,递给母亲。面对我的如此心急,母亲也很无奈,只能为我先夹了两块滋卷。我端起小碗,使劲闻了闻,涎水再次流了下来,而我却管不了那么多,直接浇点辣椒油、拌点苜蓿菜,开始狼吞虎咽。我吃得很急,也吃得很香,汗水顺着脸颊汩汩流淌,一种很舒爽的感觉瞬间遍布全身的各个脉络,身体的各个毛孔瞬间打开,如同沐浴在春风里的感觉,浑身上下一阵清爽,忙碌了大半天的劳累瞬间消失了。
那块地里长出来的野生苜蓿,我们一直保留着,直到那些果树长得足够高大且茂密时,才将地面完全遮盖而没了足够的阳光,那些苜蓿渐渐枯萎了。但在以后的每一个夏天,我依然会想起那一段和苜蓿为伍的难忘时光,以及父亲为我讲的那些故事。虽然,往事远去多载,我已经很久没吃到苜蓿滋卷了,但往昔的甜蜜依然存在。
苜蓿普普通通,却丰润着岁月的甜美,是饥荒年代里人们活着的希望,也是我的童年里不可磨灭的甜蜜记忆。我永远忘不了苜蓿带给我的幸福,也忘不了那些和亲人在一起的甜蜜瞬间。苜蓿的那一抹香甜已经化作一份浓浓的乡情,深深地印在我的心灵深处。生活工作之余,每逢念起往昔那些故事的瞬间,我都会在记忆深处那一缕淡淡的清香中感恩那份难忘而珍贵的悠悠苜蓿情。
那份情,那份爱,那份最温暖的关怀,在这个多情的季节里,投射了一抹浓浓的思念,让我回味,让我遐想,让我追寻。在一次次的回忆中,我渐渐品味到那份深情的醇厚,那份久违的苜蓿香甜也逐渐变得浓郁,醉了光阴,淡了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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